石清见里头参与演奏的奴仆众多,连那与他切磋过武艺的漠九都在敲鼓,偷瞄他家公子一眼,抬起手掌看了看手心,酸溜溜地道:“早知道我们就来早些啊,奴就可以坐那里,不是站这里了。”
谢湛眯起眸子看他,“我看你非只是手痒,皮也痒了罢。”
石清一顿,闻到了惩罚的气息在近,连忙将手收回,规规矩矩地放在身侧。 却是不期听自家公子又道:“明年,让你加入。”
谢湛唇边挂笑,向来清冷冷的脸上,此刻也浮上了几抹朦胧的暖意,石清顿时心中释然,真待明年夫人进了门,他可不愁没有机会替掉那手下败将漠九! 除夕的静夜里,谢湛站在厅外夜色中,远远地看着和暖光晕中,那美艳的面庞、婀娜的身姿,看她精致生动且活跃的眉眼,看她娇娇俏俏地立在众人中间,往上,指挥着每一个年长她的郎君,往下,照顾着每个参与其间的奴仆的情绪。 他忍不住想,他的小夫人天生便是众星该拱着的那轮月,心思如明月皎皎,纯澈干净,通透坦荡…… “嗳?”
身旁的石清从那漠九身上移了移目光,尤为不敢相信地揉了揉眼,狐疑道:“公子,你看看,那位……是端王对罢?他怎的来了?今日建康城无有宵禁,他不是该照例巡城么?”
不知是否因允他吃了些酒,石清今夜异常聒噪,强行将谢湛从沉浸在扶女郎美好品质的氛围里拉了出来。 谢湛定了定神,将视线从那抹赤色上移开,顺着石清的手指看向那一群人中央。 倏地,他双眸睁开,心中立时生出烦躁与酸涩来。 当真是她那个端王哥哥,救了她的救命恩人! 对于厅外玄色大氅四周凝下的氛围,厅内之人无知无觉,众人的目光全数集中在正中央那位,正在总结方才大伙的失误之处、指点接下来该规避的地方的女郎身上。 少时,扶萱话毕,便将会舞的婉娘招呼到身旁,正了正颜色,朗声朝人们鼓励道:“这回是当真正式演奏了!今夜此事的成败在大伙手中,让我们齐心协力将这曲子奏好,完美地辞去这旧岁,迎接崭新的新年!”
“好!”
“没问题!”
“成啊!”
众人高声附和中,扶萱抬起手臂,上下压了压他们的激动情绪,而后与婉娘摆好起舞的姿势,再次响指一打,乐声起,舞姿启,整个厅堂中弥漫着其乐融融,展示着齐心协力。 听得出来,曲子虽当真称不上高山流水,却也在热烈时不失磅礴流水之势,曲缓时不乏潺潺流水的清泠。 而配合着曲子,正中间的两位女郎翩翩起的,是一种别样的舞。 只见她们的双腿刚中带柔,上下起伏,双手上下舞动,抛却含蓄柔韧,而是既有粗犷奔放、纯朴热情,又有刚劲豪爽;既有炽热的欢腾,又有抒情的雅意。展现的不是舞者的身姿,而是一种通过身体和韵律一起,构成一种给人生机活力的感觉,就像一团燃烧的生命之火,有着激情澎湃、永不熄灭的斗志。 看到这,谢湛终是明白了,扶萱第一次在他跟前提跳舞时,说过的那句“给你跳两曲舞,荆州最受欢迎的舞,我跳地很好,先前哥哥们常夸的”具体是哪种舞了。 想必这舞,乃是民间百姓们节日时共舞的那种。 他忍不住暗自鄙夷自己,往前他以为听曲赏舞素来是风月场上人的喜好,也曾误解扶萱的想法,当他是沉迷玩乐的逍遥客,当她自个是烟花之地卖艺的姑娘。 是他心胸狭隘、见识浅薄、小人之心了。 不止谢湛震撼,从未观看过这种阵仗歌舞的石清也看地目瞪口呆,待曲终舞散时,他不由自主地连连鼓起掌来。 行武之人力气本就不小,“啪、啪、啪”地大声鼓着掌,到底是惊动了里头余兴未散的人。 正中间朝大伙弯腰行礼的扶萱闻得声响,直起身朝外看来,一见是谢湛和石清怵在廊下半明半暗之中,讶异地瞪大了眸子,抬步往门口迎了两步。 四目相对,既有惊喜,又有赞许。 谢湛朝她勾唇,又侧首示意,身后数十位奴仆捧着漆盘,端着大小不等的锦袋跟了上来。 扶家人见谢湛到来,因他官职级别在,都起身礼貌地迎接了上去,奴仆们合奏完,也都三三两两开始收拾东西,准备重新摆好郎君们稍后还要吃的酒水。 欢乐激动的氛围渐渐冷却下来,但是共同和曲的经历却留在了众人脑中,成为美好无比的回忆。 谢湛向嘉阳长公主和扶以言恭敬地行了礼,说道:“晚辈今日听闻荆州有馈岁的习俗,也准备了一些薄礼前来给兄长们,因备地仓促,便就特意挑了些不重样的,锦袋里的物件各不相同,还望诸位笑纳。”
建康城没有馈岁一说,心知谢湛是精心准备,扶以言心中感动,便微笑着回了几句体贴的话。 扶潇优先上前,用洞箫戳了戳其中一个锦袋,笑着道:“谢六郎这主意不错。这般盲选盲取,倒增了些乐趣。”
“二堂哥过奖。”
谢湛依着扶萱的称呼,颔首回扶潇道。扶萱在他身侧微不可查地哼了他一声。 无论从哪一方面,在同一空间中,陈恬皆是不可能和谢湛友好相处的,是以,见谢湛客套完后,他便提出了告辞。 见他说完就走,扶萱跟了几步凑上前,在院子里叫停他:“陈恬,我回你的馈岁礼你还没取呢。”
陈恬顿足,转身看扶萱,笑道:“有我的?”
扶萱示意玲珑去取,玲珑便去厅中高几上取来一个装了礼物的荷包。 扶萱递给陈恬荷包,故意道:“贺你除旧迎新,还有,新的一年,千万要学会能言善辩,口中能吐出象牙来。”
陈恬一手捂上心口,佯装出被人激到一口老血吐不出的样子,愤愤然道:“好啊,果真是不能与你多言!你这张嘴,就是刺人!”
荆州地方话中“刺人”乃为丑陋与恶心,扶萱知他故意一语双关,便也回他:“彼此彼此。”
扶潇亲自送陈恬走后,扶萱回了厅中,见几位兄长手中都有锦袋,偏巧没有自己的,她美眸凝着谢湛,不满地问道:“我的礼物呢?”
谢湛语气遗憾地回她:“我忘在马车上了,随我走一趟罢?”
谢湛这一点想借机与未婚妻独处的司马昭之心,在座的几乎人人皆知,但并非谁人都想谢湛如愿。 闻声,扶炫打量手中匕首的神色一顿,猛地抬首,高声吩咐道:“漠七,你随石侍卫去一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