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徐来,凉月满院。 厢房中,扶萱静静地坐在床榻上,由明月山庄的药女给她四肢涂抹缓解红肿的药。 她脚腕上的症状相对好点,只是被人捏出了两条痕迹。手腕上就严重多了,那绳子细,又被绑地紧,彼时她竭力挣扎几遭,现下已由谢湛刚见着时的粉红变成了紫红,看着就不免骇人了一些。 谢湛黑沉着脸,毫不避讳又一言不发地坐在一旁。 药女被家主一双冷眼一瞬不错地盯视,心下紧张,手上动作便不免开始发抖,再去挖药时,竟是一不小心将挖药的勺子直接掉在了地上。 “叮”一声,药勺落地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异常清晰,谢湛的脸色难堪到极致。 药女当即被吓地面无人色,“奴、奴、奴”了几声,模样甚是恐慌。 谢湛沉眸扫过,冷声:“给我,退下!”
他取过药来,用指尖蘸取,然后覆上扶萱的手腕,力道轻柔地涂抹。 见他如此,扶萱道:“长珩,不打紧的,也不怎么疼的,就是看起来吓人罢了,过几日就消了。”
谢湛薄唇紧抿,仔细给她涂完手腕,又去褪她的寝裤。 扶萱被他的动作惊地往回缩腿,“你做甚?”
“我看看可还有别的地方受伤。”
谢湛一本正色地道。 方才在溪边他本就想细致检查一回,可扶萱哼哼唧唧地热烈缠人,他只得先去帮她释放药性,眼下见着她身上痕迹如此明显,不免就更重视了些。 他眼中心痛之色难掩,看地扶萱心中一悸。 二人又不是没有坦诚相待过,扶萱对自己此刻的害羞生出愧疚,他既是不放心,允他检查一番又有何妨。 她道了声“好”,顺势往被褥上侧躺了上去。 谢湛动作轻柔地褪了后,上下左右地仔细地看了一番,正要替她穿上,却听扶萱道:“上头还要检查么?”
她如此配合,谢湛心情稍霁,朝她一笑,垂目看着她的目光几多柔情,点了点头。 不多时,扶萱便通身只剩小衣小裤,左右转着身子,给谢湛展示她并未受伤。 谢湛终于舒出一口气,目光定定看着她:“是我疏忽了。我保证,这是最后一次。”
扶萱是心思聪慧的女郎,自然明白谢湛的顾虑。 是她的安危让他如此不安,是他未婚妻的身份如今让她深陷危险,使他忧虑与愧疚。 扶萱朝谢湛重重地点头,讲起往事:“我们刚进建康城几日,我伯父就急着给我定亲事,彼时我不懂缘由,就埋怨我伯父,说他都不留我在扶家,要早早地将我打发出去。我伯父就认真解释说,他是要给我寻个此生最稳固的倚靠,让我余生皆无虑无忧,所以优先选择了一个世家,还选择了你。”
谢湛静默不语,等她继续。 扶萱诚实道:“伯父也没有想到你家会应下的,本来还有第二、三、四个备选,哪知都没用上。”
谢湛神色一顿。 虽知扶萱讲的是事实,可此话语听着仍旧刺耳,他压了压,忍住没去问那些备选都是谁。 扶萱扬唇讨好地一笑,继续:“我自小就习惯依赖我伯父,我就气他给我定亲,恼他说:‘伯父往前总说是我的依靠,现在出尔反尔’。伯父就认真告诉我,说他并非是我的最佳依靠。大梁现下政局复杂,他自个素来政见尖锐,恐怕往后少不得撼动某些家族的利益。我们扶家会铤而走险,前途未卜。”
扶萱神色落寞,“事实证明,他说的没错。”
不等谢湛安慰,她复又迅速敛下伤痛,再道:“伯父的认知也没错。谢家是钟鼎世家,你往前作为准家主的身份,往后大可什么都不需要做,即使安于现状、维护现状,整个家族的地位大概率也会岿然不动,我能嫁给你,余生肯定会稳固又无忧。”
谢湛抬眉,神色好比在说:你伯父往前算盘打地也不错。 扶萱不自在地撩了下耳边碎发,话题一转,慢慢地道:“起先我觉得我喜欢你,是因你模样长的好,才情也好,后来觉得好像又不是。”
谢湛挑眉一笑,“因为什么?”
扶萱双眸熠熠地看他,“你与众不同。”
见他第一眼,他傲气不已;退亲后,他来远麓书院朝她解释那幅所谓与王芷怡共作的画作的误会,坦荡不已;挽弓射箭,朝书院学子们解释何为“五射”,认真不已;豫州探案时,时刻谨慎不已;许是私心许是为了真相,教训余家时,果断不已;作为世家子弟,敢不顾世俗之见,毫不在意地追求她这样的平凡女郎,勇敢不已…… 抛却他与她二人曾有的婚事纠葛形成的怨怒,扶萱承认,谢六郎与众不同地优秀。 他愿意走进她所处的“泥泞”,她也敢去攀他所在的“青云”。 扶萱说:“我爱慕你,无论你是世家公子,还是寒门子弟;不管你今后权势滔天,抑或他朝落魄流放。你要走的路,我愿意与你一起走。未来不稳固也没关系,不是无忧无虑也不打紧。我只是愿意,这人是你。”
她觉得自己的话太肉麻,又说着俏皮话:“你不在意我身份低微,我也不嫌弃你家世显赫。”
她眨了眨眼,郑重其事:“你放手去做就好,我什么都不怕的。”
扶萱话落,谢湛眼角噙笑,歪身靠在床榻上,闲淡优雅,眼神温柔地看她。 扶萱抬眼悄悄瞥谢湛,见他看穿一切似地俯眼看着她,她不由心腔砰跳,脸颊滚烫,心下欣喜。是见到心爱的郎君时,身子不受控的一种反应。 灯火通明,他一身一丝不苟,而她衣衫不整,嘴里还说着朝他表白情意的话,扶萱几多不自在。 她的自尊心和羞耻心前所未有地高涨,遂红着面颊,转身背着谢湛,不再看他。 饶是因扶萱的话心腔在激荡,谢湛面上仍旧一副平静。 说真的,他也没真想要世家如何,更不愿世家全数落没,将大梁天下尽数还给皇室。说他为了家族未来顺势而为也好,说他当真与众不同也罢,他不过是按照心间自觉更好的那条路走,希望在维系家族利益,与主持大道公允之间,寻到一个平衡。 朝堂上,他代表谢家,开始支持穆安帝裁省官职、肃清官吏、发展教育等措施;私底下,也协助扶谦和扶萱改革远麓书院,将此地作为他实验这条路的其中一个点。 他走的路,何尝不是一场赌?结果或成功,或失败,他并没有十足把握。 他没想过将扶萱牵扯其中,很多想法并未真的与她讲明,他抱着让她静观其变即可的想法。可他的未婚妻,甚至不知他要做什么,却是如此坚定地信任他。 谢湛心间一烫。 他展臂,从背后拥她入怀,在她颈间轻吻,在她腰侧玉肌上摩挲,又暗哑着声道:“我的优势……就没有在这处的?”
“你……” 扶萱没想到,谢湛是以这种不正经的方式打断她的羞赫的。 诚然,她不知,谢六郎舞文弄墨,却不是什么清闲雅客,往前不好女色,那是未曾知其味罢了。色欲熏眼时,他即便心里想忍,身体也忍不住,更何况,这食髓知味的郎君,压根就未想过要忍。 “过会你将手抬高些,莫压住了。”
扶萱无言以对,很快就话不成句,只能艰难呼吸。 听过扶萱表白,谢湛比平日剧烈了许多,扶萱嗔叱,他便愈发兴奋,愈发失了手下轻重。 扶萱身上的痕迹从四肢蔓延,而后遍布全身。 ** 翌日,建康城内一个传言广为流传。 未及弱冠的王家七郎放浪形骸,在尧山避暑山庄内,一连召了十来个百花楼的花娘前往,说是酒池肉林也不为过。 世家最重颜面,此事一出,王家家主王成弘大发雷霆,当即就派人上山捉拿丢尽脸的七儿子,身旁人却回话说,在那山庄院中见着无数黑衣人的尸体,王七郎被吓地两股颤颤,口中直喊有人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