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瑶闻声侧脸,见招呼他们的人是余渺渺,她心中莫名“咚”了声,多看了这个年幼几岁的表妹几眼,她心中感受很奇怪,一时间具体如何也说不上来。 张瑶礼貌微笑道:“表妹来了,舅舅与舅母可是也到了?”
“母亲到了,呐,你看,已经在花厅同姑母他们聊着了。”
余渺渺回着张瑶的话,眼睛却不住往王子槿脸上瞟,这样活跃兴奋的模样,看得张瑶愈发觉得此情景熟悉,但她心中也存不解,这表妹不过十一岁余,这样的热情虽然有些异样,她仍然不愿朝表妹是情窦初开了那处去想。 整好余渺渺的回答给了她离去的借口,张瑶遂就向谢湛颔首算作招呼,解释去给舅母请安,转了身离去。 见张瑶要走,王子槿立即附和她:“我也同表姐一道去。”
“王子槿。”
谢湛冷声一喊,折扇去敲王子槿的肩,“你还要让我等你多久?南月先生的雅集,你不去了不成?”
南月先生乃大梁远近闻名的名士,以学识高尚行于世,学涉经史,收授门下弟子不以家世背景考察,而注重人品学识。 王子槿个性恬淡,素来在学问上崇尚随心所欲,除一手书法得其叔父王成逸精心栽培外,学识算不得多么突出,拜了南月先生两次为师,皆被他婉拒。 按王子槿的个性,实则并不多么渴求能拜成师,但他的好友谢湛、周阅都已被在前几年就入了南月先生门下,且经常因此朝他露出鄙睨神色,他也不得不为今次雅集用心提早做了准备,只求能得南月先生垂青,让他在好友跟前有些颜面。 如此,王子槿只得驻足,朝着张瑶远去的背影暗自叹气。 而他跟余渺渺打了声招呼,跟谢湛甫朝大门处走了几步,他的胞妹便走了过来。王芷怡狐疑无比:“六哥,你要去哪?宴席尚未开始呢。”
“这……”王子槿吞吞吐吐,脸色微红,他被南月先生拒了两次的事旁人并不知晓,这回前去也没有十足把握,他可不愿被更多人看到他的糗事。 谢湛瞥了眼好友,疏离地替他回答道:“他还有事。”
他用折扇敲着王子槿的肩,与他抬步就走,王芷怡失望拧眉,追了上来。 她也顾不得再留在张家参加表姐的及笄宴了,只急急朝两位少年郎君的后背喊:“六哥,我也想要同你去。你带着我罢,我保证不碍你事儿的,你做什么事,我仅仅旁观,不开口多说一个字,你就当我不存在就是了。”
王子槿轻声叹气:“也不是我不愿带你去……就是……” 他瞥一眼身旁的谢湛,他们三个好友素爱凑一起玩乐,遇到过的朝他们扔花、扔帕子、扔扇子的女郎不在少数,他和周阅对此还可勉强接受,毕竟那些人的目标多数都是谢湛。他这位好友因尤为“深受其毒”,久而久之就跟厌恶女郎这种物种似的,极不喜欢与叽叽喳喳的女郎们相处。 “六哥。”
王芷怡扯了扯王子槿的袖子,委屈地喊了声。 眼见着胞妹眼泪都快流出来了,王子槿试探地悄声问谢湛:“要么带她一起去?她学识还行,南月先生应该不会拒绝收女门生罢?”
谢湛不耐地眯了眯眼,在好友殷殷期待的眼神下,到底是勉强嗯了声。 ** 这日之后,张瑶又断断续续地做了一些梦,初时那几日她醒来后还生气不已、气愤不已,且王子槿当真从此便来她院子外徘徊几次,但时日往后,她特意不理会,偶然遇到王子槿也对他客气冷漠,在几番回避之下,对方似乎也不再如此坚持。 张瑶自然不会知晓,王子槿不是不坚持,而是自打拜到南月先生门下,在下了王家私学后,他还得去建康城北郊几十里路的“一心草堂”去听学。即便如此,但凡有空,他就会来张府里有目的地转悠,但凡遇见张瑶,便是脉脉含情望她。 张瑶的梦境断断续续,梦中事虽是模糊,在醒来那一刹那,锥心刺骨的感受却还真实存在着,因而即便王子槿如何热情,她心中有结在,仍旧不敢接受一二。 此外,还有一件事影响着张瑶的决定。 梦境虽荒唐,对方虽诚挚用心,她的长姐张琴出嫁前曾对她谆谆教诲,那时她年幼只认为长姐危言耸听,当下经历一场漫长梦境后,只觉自己仿佛经过人生一遭苦痛,就不敢轻易拿自己的未来幸福去做赌注。 那张家长女张琴原本与王四郎情投意合,张家主和张夫人爱女,在张琴再三央求下,已是勉强答应二人亲事。王四郎信誓旦旦说父母定会支持他娶她,这才骗得张琴身心皆朝他尽数交付,而此后不过几日,王四郎就提出断绝关系,张琴心灰意冷,这才远嫁他乡远离建康城这个伤心地。 正所谓“士之耽兮,犹可脱也。女之耽兮,不可脱也”,女郎自古容易深陷情事,男人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仍可以抽身自拔,女人一旦爱上一个男人,却是很难再逃脱出来。 几多考量,张瑶最终坚定心绪,决定将梦境后半段中,她在几年后去了大梁北境远游的幻境付诸实践。终于在得知张四郎外派上任荆州后,张瑶说服父母,满怀期待地随同兄长到荆州北郡建平郡上任去了。 使她始料未及的是,她这一去,因诸多因素,本是计划的一至两年的游学,生生就拖了八年。期间张家家势骤跌又复起,外祖余家彻底败落,她和四哥在建平郡也经历城池被大周侵占,又被大梁军士夺回的滔天巨变。待她再回建康城时,已是太和六年八月。 而这一月,她惊讶地发现了身边的巨变。 建康城内有扶氏一家成为了大梁朝堂的新贵,吏部尚书扶以言与父亲交情深厚,而扶家的家主乃是尚未至及冠之年的南郡公。 而就在南郡公一对双生子的满月宴上,遂母亲参加宴会的她,有幸结识了扶家别具一格的那位女郎。 两人一见如故,从共同经历过的大周与大梁的一场战事开始,聊到了如今扶萱设置的书院与女医医馆,她欣然接受扶萱相邀去书院任职讲郎,正侃侃而谈之际,迎来了两个身形挺拔的人。 ** 灯火辉煌,扶府宾客如云。 谢湛在扶家新生子扶乐瑾和扶乐瑜的满月宴上,与他的岳丈扶以言以及几家家主座谈半晌,又被扶炫拉着炫耀不已地灌了几壶酒,这才得空离了宴席,去寻他一进扶家就根本见不着人的妻子。 搜寻一大圈,终于在扶家的水榭亭台里,看到了那抹熟悉的身影。扶萱与一位年龄相仿的青衣女郎一边撒着手中鱼食,一边言笑晏晏,时不时传来二人的笑声。 他正欲抬步往水榭去,提醒扶萱天已凉,肩膀被人伸手勾了一下。 戒备使然,谢湛抓住那只爪子就要来个过肩摔,身后人朗声道:“谢长珩,我总算找到你了。”
谢湛这才卸了手中力道,半侧身看来人,皱眉问:“王霁之,你又有何事?”
王子槿佯装踢他一脚,感叹:“谢长珩,你有点良心可行?你从我这讨过去十数幅字有了罢?你答应我的作画何时能给?我要的是山水画,你倒好,日日只作仕女图。”
谢湛瞥了他一眼,眼中未曾有失信于好友的难堪,反而道:“你孤家寡人一个,有何可忙?多写几幅字反而增加你的名声。”
王子槿啧他一声,“你要点脸,我推掉多少人的请求,次次将你的需求放在首位,你还这般说我。哦,对了,近日建康城流传的那位白衣女郎又是谁?你那爱妻不都爱颜色鲜艳的衣裳么,那仕女图中带着面帘的,倒是不像她啊。这事她可知晓?你该不会背着你妻子……” 王子槿边说边看谢湛身后,却是见到扶萱身侧之人时,眸色一缩,口中话语戛然而止,他猛然定睛看去,竟是他的表姐,张家二女张瑶。 此处的动静已得到扶萱注意,见是谢湛手中拿了赤色披风前来,扶萱将手中鱼食全数投到水中,牵住张瑶一并行来二人身前。 “夫君,你来寻我?”
扶萱笑着问谢湛,又朝王子槿玩笑道:“名士王霁之光临扶家,当真是蓬荜生辉。”
向来风度翩翩彬彬有礼的王子槿此刻却是看都不看扶萱,通身似被人定住,双目直直看向张瑶,喃喃沉吟:“表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