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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5章 平行番外(七)-全文完结(1 / 1)

太和六年八月,一个休沐日,一早醒来扶萱便呕吐两次,惊地谢湛急忙召来府医。  “听风苑”主屋的门外,玲珑和石清皆肃静无比,双双拉长了耳朵,对屋内动静凝神静听。一向想法单一的石清担忧无比,浓眉倒竖,毕竟少夫人自打进门后便从未生过病。日常贴身伺候扶萱,玲珑却是在担忧外隐约有几分预感。  半个时辰后,把了三次脉的府医终于出了门,面露喜色地朝门外人告了别。  得内里谢湛的一声召唤,玲珑与石清齐齐进屋,未等主子开口,玲珑就高声道:“恭喜少夫人,恭喜郎君!”

石清瞪圆眸子,不明所以地看玲珑,又转头去看被恭喜的主子们,只见那位一向生动活波的女郎泥塑般怔怔地坐在上首,她身侧,他家公子不顾奴仆二人已进屋来,旁若无人地手牵着少夫人的手,且一目不错地看着正在发懵的她。  片刻后,见扶萱不动作,谢湛虚虚咳了一声,吩咐下人道:“玲珑亲自去一趟‘闻熙堂’通知母亲,石清去叫秦管事安排下去,本月全府月例皆发双倍。”

“是!”

玲珑高声回道,手肘拐了下一脸茫然的石清,石清不明所以却也顺从地接下自家公子的命令,与玲珑退出屋子。  就在二人要退出门槛那瞬,扶萱回神,制止人道:“慢着!”

这一喊,三人顿时全看向了她,听她“唔”一声,扭头朝谢湛道:“我听说头三个月不好朝外公布这事儿,不能惊动了胎神,还是过了三个月再……”  谢湛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逗笑,“你何时开始信怪力乱神了?”

扶萱面颊红了下,“听扶炫说的。”

谢湛长长地“哦”一声,挑眉道:“他征战沙场多年,竟还信这事。他又何时开始信的?”

“就沈云婉怀孕时他给我讲——”扶萱的话戛然而止。  想到彼时扶炫打仗回家时,沈云婉腹中胎儿已四个多月,扶萱这才明白,他那什么胎神之说纯属骗她,枉她彼时听他捂着她耳朵说地小心翼翼,信以为真,原来尽是他胡诌。  扶萱后知后觉气地哼扶炫一声,“玲珑,你去完‘闻熙堂’后回扶府去,告诉阿父与伯母此事后,务必亲自去扶炫那通知他我有了身孕,让他把那个‘启悦剑’给我送过来,我要镇‘胎神’。”

那剑是扶以问在扶炫头次上战场平安归来后同他一起打造的,见证他人生最重要的转折,意义非凡,乃是扶炫最珍视的武器。  听得要拿去镇“胎神”,扶炫哑然失笑,知晓自己的谎被拆穿,但还是高兴地取下,丢给玲珑,关照到:“告诉她,我回头上门去教她耍两招,这剑砍那种妻子怀孕就生乱七八糟纳美妄念的人也极为好使。”

**  主母有孕的消息一日便传遍了谢府。  谢家上下大喜,谢夫人更是无比激动,当即遣钟嬷嬷来送上礼物,又去信给远游在外的谢渊分享此事。  与扶家盼着生个小女郎不同,谢湛这辈兄弟中,已有六个郎君成婚,可膝下统共只得了两个小郎君,加之谢湛一家家主身份在此,扶萱的肚子便被寄予了生儿子的厚望。  刚诊出喜脉没几日,谢夫人便将府医叫去了“闻熙堂”,悄悄打探扶萱怀的可是男胎。  府医尴尬无比,实话实说道:“夫人,少夫人这才刚有孕不久,尚且看不出。”

谢夫人显然不相信府医的说法,反驳道:“往前我有几个郎君时就听闻过‘男为阳,女为阴;左为阳,右为阴’,左脉比右脉跳得稳,则是怀了男,反之就是女。少夫人哪边脉象力度大,你总该把出来了罢。”

府医苦着脸,说话都打了下磕巴:“为时尚早,真、真还把不出强弱。”

对于扶萱怀的是男女一事,谢六郎对此云淡风轻,甚至对扶萱怀孕一事皆表现地一派淡然,并不觉得有多大不同。  如此一来,显得比他激动之人倒是比比皆是了。  这日下朝后,朝中知此喜事的臣工纷纷朝他道贺,就连陈恬也破天荒地喊住了他。  谢湛侧目,声音无甚情绪:“端王殿下有何吩咐?”

陈恬递出一张黄符,“‘九清观’求来的安胎符,还请代为转交给她。”

日光由东至西,此时已不如初次见面时那般,在二人之间直直投下一线,清晰地分出楚河汉界,而是照在一人身后,将一人影子打在另一人身上。  谢湛视线落在陈恬手上,“用不着”三个字在舌尖转了一圈,终是接过,淡声道:“多谢。”

与谢湛擦肩时,陈恬道:“谢家主请记,我之所愿,不过是她能在谢府每一日皆安然。”

陈恬唤他“谢家主”,谢湛不难听出他的言外之意——如若扶萱在谢府,端王一脉之仇他将搁置下去,不扰她的安宁日子,但如果扶萱在谢府过的不安然,他自会将家仇相报。  谢湛自是不怕陈恬来报仇,但想及若二人当真刀剑相向拼出个你死我活,无论是谁受伤,他那听闻端王定亲后高兴无比、积极忙碌着赠礼的妻子不得伤心抑郁成何等模样,也愿意退一步海阔天空,诚挚道:“替内助谢殿下挂怀。”

谢湛带着陈恬的那张安胎符回府,却没能如愿在“听风苑”见着他那娇妻,朝奴仆打听才知,她这是又躲回扶家去了。  扶萱为何要“躲”,与谢湛此人的特殊身份自然脱不了干系。  自打有了身孕后,扶萱这位家主夫人的一举一动皆受到谢氏一族的瞩目。  谢府中人时刻盯着她尚毫不显怀的肚子不提,就连居住在建康城郊郡的族长,都专程亲自来了乌衣巷一趟祝贺。  由此开始,就好像开了个某个奇异的闸门——  建康城中的谢氏各家有经验的夫人纷纷上门,颇为热情地给她进行孕期保养指导,几个同期怀孕的女郎也前来,要与她交流心得。嫡系的、旁支的,老的、少的,单独来、带着小郎君来给她“沾胎气”之人可谓络绎不绝,听风苑门口素常人影幢幢,热闹非凡,堪比场场集市。  这还没完。  又过了个把月,府医把脉时再度宣告了一个好消息,说少夫人乃怀了双胎!  这一下,谢家彻底炸开了花,生小郎君的机会更大,族人对扶萱的热情再度升级。  谢家是望族,更是豪族,家主夫人的身份在那,扶萱不能对人们视若无睹,连日来被数量庞大的族人们热情关照,偏谢湛还得上值不能替她分担,扶萱再是喜爱热闹的性子,从一早睁眼就接到下人禀报有七大姑八大姨求见,她跟每人就是闲话个一两句,数量之众,也得应付到傍晚,当真是吃不消。  她压力逐步增加,又因孕期尚短,不能日日再长途跋涉去郊区的书院任教,女医馆的药味她又闻不得,少有使她能热血沸腾的事情可供她分散注意力,在被谢氏上下一关照再关照之下,扶萱便开始找借口回去扶家躲清净。  天色已晚,谢湛心知扶萱这日不会回谢府,便命石清备下马车,也去了永栖巷扶家。  **  山山落晖,树树皆秋。  清溪园的石榴挂满了枝,扶萱带着大堂哥家的三个小郎君,踮脚摘红果子。  怀孕才三四个月,只有肚子隆起,四肢纤细的女郎一身红衣站在石榴树下,从背后看,身形依旧曼妙婀娜。她抬手去摘石榴时,广袖垂落,露出一截皓腕,在一只青翠的玉镯衬托下,更显雪肤莹润细腻。  见此一幕,出现在院门的郎君不由心尖颤了下。  “堂姑母,我要那个,最大那个!”

院中一个小郎君指着树巅处的红石榴雀跃道。  “啊?那个啊……”扶萱踮脚试了试,“太高了,我也够不着,我让人去搬个凳子来。”

“用不着。”

随着郎君清越好听的声音出现,一只绣竹纹的白袖出现在扶萱肩头,轻扫了下她的脸颊,从她身后去摘下果子后,收回时,袖口再度拂了下她的鼻尖。  “拿去,每人一个。”

谢湛摘下最大的三个果子递给小郎君们,赶人道:“回去罢。”

小郎君们口中喊着多谢堂姑父,兴高采烈跑了出去。石清和玲珑对视一眼,也转身领了下人们退出了院子。  被郎君那有着熟悉香味的袖子扫了几回面庞,扶萱心间此刻还有些酥酥麻麻,她转身看来,便与谢湛一双幽邃的桃花眼对上。  这双眼再无清冷,长睫浓密,眸间含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天色已逐步暗下,可郎君眼中还有余晖照出的流光,其潋滟溢彩,其含情脉脉,其温度炙热,还倒映着红衣在身的她。  扶萱看地怔住。  二人就那般静静对望,只一日未见,就似很久没见到一样。  手中的石榴滑落,“咚”一声砸到地上,扶萱这才回神,躲开谢湛带钩子般的眼神,背对着人,红着耳尖道:“你怎么又来了?都说小别胜新婚,你莫要总跟着我回娘家,我明日就回乌衣巷去了啊。”

谢湛轻抬了下眉梢,伸手由后搂住妻子的腰,手覆在她隆起的腹部轻抚着,下巴搁在她肩上,他揶揄她:“当真明日就回?你可还记得上次回这,你呆了多少日?”

让夫君独守空房几日,扶萱不好意思地笑,“在‘听风苑’实在来见的人太多了嘛,你看‘清溪园’这,安安静静的,更适合我养胎。”

谢湛偏头在扶萱脸颊上啄了一下,又去她的耳垂边啄了下,“夫人辛苦了。”

扶萱背靠在郎君怀中,娇娇地笑一声,礼尚往来道:“夫君也辛苦了。”

扶萱虽生性活泼,怀孕初期也照旧鲜妍生动,但毕竟是怀了双胎,从开始显怀之后,她身子便比常人变化更大,肚子比常人凸显,很快就无法再活蹦乱跳不说,行动笨重不堪,身子再不能轻盈。  看着短时间内就已经变了大样的自己,加之孕期情绪波动委实难控,她时不时会忘了那股自信劲儿,只会哭哭啼啼、哀哀怨怨,谢湛因此饱受折磨。  伺候她用饭、按摩腿脚、四处奔波亲自买吃食堪堪是家常便饭。轮到郎君有欲要疏解这样的请求时,她高兴时配合,可一个不高兴了,使性子将人赶出去,大半夜命他顶着奴仆们惊诧的目光在院子中吹冷风罚站也不是没有过。  说真的,纵使为人妇、为人母,谁不是怀揣少女之心,渴求心安理得又肆无忌惮地朝心爱之人撒娇,而对方回馈以源源不断的疼爱怜惜?  女子怀孕一遭,便看得出来自己所嫁之人究竟是人还是狗。真心疼爱你的,只会在此时对你愈加疼惜;而情浅爱薄的,就会露出各种烦躁与不耐来。  扶萱也不是非要如此,孕期难以自控地自怜自艾和各种造作,说到底,不过是寻求夫君的安抚。谢湛对她处处体谅,体贴入微,她也知自己所嫁之人确是良人。  谢湛当下被妻子还有几分良心的话语搞地笑出了声,他张口咬了下她耳垂,使得扶萱呜咽一声抬手挡住了耳朵,很欲擒故纵地娇噌他一眼,“你走开。”

谢湛暗光涌起在眸,幽深无比地看她,掠过她脸颊,去寻她的唇,手指轻轻捏住她下巴,迫使她转脸、抬下巴配合他。  从第一次起,扶萱就喜欢谢湛的亲吻。  他的行动总不像他表面的清冷样子,除了意乱情迷他稳不住就凶狠无比时,大部分时候他的吻都是温温柔柔、轻轻软软的,总让她觉得他是个温润细腻的郎君,在呵护她,深情款款地珍惜她,让她心间酥酥麻麻之外,还极为熨帖。  扶萱本就喜欢被人捧着,郎君温柔待她,她眷恋这样互相的缠绵,随他吻来而投入无比。初时她只侧身接受他的吻,吻着吻着便忍不住转过身,往他怀里钻,手扯他的袖子,又抓他的手臂往上攀爬,情深时轻轻地哼几下。  毕竟男女有差,被扶萱手缠住脖颈,她鼻腔中挠心一样的猫儿声再一刺激,谢湛立刻有了不同。他吮地立刻变凶,搂她腰的手劲也大了几分,一手也闲不住,越过自己的孩子们往上,去捉扶萱长势喜人的地方。  扶萱被他搅地意识浑沌。  她本就闭着目,鼻中、口腔中全是他一个人的气息,被谢湛熟稔地缠着,她意已乱情已迷,身软地站不住,全靠谢湛支撑。几乎是潜意识地,扶萱就迷迷糊糊地小声唤他:“六郎……长珩哥哥……”  她小猫儿一样,一爪一爪挠心挠肺,秋风吹来,不仅没吹散谢湛的燥意,反而使他额边生汗,呼吸愈发紊乱,他额外动情,吻地温柔又急切。  二人难舍难分,谢湛正欲弯腰抱人进屋之际,忽地,身后传来声音——  “夕食时辰到了,还在磨蹭甚?”

谢湛与扶萱俱是身子一僵,像陡然从云端跌落而下,脑中恢复了几分清明,脱离彼此的唇舌,睁开眼睛。  谢湛压了下呼吸,黑着脸扭头回望,便见扶炫抱着扶乐瑜站在院门口。扶炫一身窄袖常服,眸子黑亮,见谢湛看他,呲牙假笑,张狂地挑起了眉梢。  以他之见,这二人再干柴烈火又如何,还不是只能隔靴搔痒?扶炫看好戏的眼神去上下扫谢湛,仿佛在说:她这才怀孕不久,你的“好日子”还很长。  谢湛的俊脸冰若霜雪,开口的话有些咬牙切齿:“堂哥果然武艺高强,神出鬼没,竟一点声响也未发出。”

扶炫自然是不会承认他见清溪园的奴仆们退出院子后,是蹑手蹑脚、偷偷摸摸地靠近院门后,才直起腰来故意干扰二人的,他抬了下下巴,道:“我弄那么大动静,隔门十步远就在喊‘扶萱’,你是耳聋了才没听到罢。”

谢湛脸彻底黑如墨。  饶是他当真过于投入,一心扑在与妻子亲吻上,也断然不会连扶炫喊人的声音都听不到。他保持风度,不能在扶府与扶家人逞口舌之快,只得去看扶萱。  被人当面撞破夫妻亲密,扶萱尴尬的同时,又因扶炫的不识趣而心中生恼。她轻轻推开挡路的谢湛,捧着高隆的肚子,口中若无其事地道“来了”,甚至带着微笑行到扶炫身旁,却在扶炫以为她要路过他朝外走时,被扶萱卯足了劲,一脚狠狠跺到他的脚趾头上。  “啊——”扶炫一声惨叫,抱着他的掌上明珠扶乐瑜,单脚站立十分没甚形象地连连跳了几跳,“扶萱,你给我等着!”

“啊……”  扶炫话落,扶萱就捧着肚子弯腰低低地呼了一声痛。  这一下,扶炫也顾不得再跳了,一个大步迈到扶萱跟前,急声:“怎么了?”

扶萱忍了忍,嘴角压了又压,到底没再继续作弄人,抬起目露狡黠的得意笑脸道:“孩子们突然动了下。”

扶炫:“你……”  他亮眸愤怒一瞪她,扯了扯嘴角,却还是将手背挨靠上了扶萱的肚子。  几步远观望着二人动静的谢六郎这才迤迤然行来,一手搂住扶萱腰侧,一手落在她肚子上感知动静,带妻子去与家人一起用膳。  当日夜间,被扶炫打断的事儿自然还是被郎君哄着骗着给完成了。不止如此,这位郎君“久旱逢甘霖”,眼冒绿光、热情不已不说,还使心机哄地扶萱应了个特殊要求。  结果自不必多说,扶萱事后又羞又享受地窝在谢湛怀中,媚眼如丝,提醒人道:“夫君,上元节同我出门看灯,就穿那身白色衣裙罢。”

**  太和七年正月十五,大地银装素裹,分外妖娆。  再临一次花灯盛宴,比之去年中秋节那日的心向神往,这回的谢六郎可谓满心皆是抗拒。然妻子百般娇媚,千般请求,已作了的承诺之事亦不可不行,他到底还是割舍下颜面,着一身女装行走街头,以哄自己的娇妻。  故而,这日在建康城中便出现了一个奇景——  一赤一白、一高一矮两位戴着面帘的女郎牵手行走在璀璨辉煌的花灯之中。着赤色披风的娇小女郎腹部高隆,乃是一位孕妇,她依偎着的白衣女郎清瘦高挑,眉目清冷,气质冷艳,举手投足间优雅从容,像一仙鹤至世间,不沾人间烟火气息。  两人虽然被面帘遮了半张脸,亦可观出双双皆是眉如墨画、眸光潋滟,是一对一水、一火般气质的绝色佳人,引得过往郎君们纷纷观望、跟随。  二人戴着面帘,更多了一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朦胧美感,比不戴面帘更惹人注目、勾人探求,谢湛专拉着扶萱往人少的地方走,可无论去哪,四周郎君们灼热的视线都打在二人,尤其是在“她”身上,毕竟“她”身旁的乃是一孕妇,显而易见已许了人家。  扶萱被他拉着躲躲藏藏,时急时慢地在人群中间胡乱窜,毫无观灯的从容,心里却是十分满足。往前在家里她夫君曾穿过一回舞衣,却因那绡纱太透而实在有碍观瞻,今日一身正儿八经的女装在身,才真正透出一种极致的冷艳,美极、雅极,让人见之忘俗。  二人行地急了些,有风吹来,轻轻吹起面帘,露出二位女郎面颊的“冰山一角”,追随着的郎君们心间一漏,大胆些的上前与谢湛搭腔——  “不知这位女郎是何家人士?好似不曾在建康城见过。”

“仪姿如此挺拔高挑,该是周家那荆州回来的三女郎罢,不知我所说可对?”

也有人议论扶萱:“这位女郎倒像谢少夫人,容姿、着装皆如此妍丽,还怀有身孕……”  眼瞧着人们猜出扶萱身份,保不准即将猜到他自个身上,谢湛搂住扶萱一个快步,矫捷地踏上了秦淮河岸边停泊的一艘乌蓬船上,再用力往河中央一推船头,终是摆脱了众人跟随。  扶萱拍了几拍胸脯,劫后余生般地道:“这些人眼光也太毒了,我已经装扮地如此严实,怎就认出我来了呢?建康城这么多孕妇,竟然能一语道破真相。”

谢湛叹息一声,替她扯好凌乱了的披风,正要开口回答,便听乌篷船船舱内传来熟悉的声音——  “扶县主如此不俗容姿,被人认出有何困难可言的,倒是你旁边这位,像是个新人啊。”

谢湛和扶萱双双一怔,谢湛更是身子一僵,脸色顿变黑沉如墨。  熟人在眼前,身份也被人揭穿,扶萱转身看了眼,舱里面的郎君与女郎并肩坐着看着二人方向,她硬着头皮招呼道:“没想到还能在此处见到周六郎,当真是巧。”

扶萱尴尬无比,对周阅口中“新人”的身份绝口不提,她连方才听人说的“周家那荆州回来的三女郎”的借口当下也用不上。  “缘分啊。”

周阅笑着说道,看向扶萱身旁转身背对船舱的“女郎”,微微眯了下眼。  他身侧的女郎朝扶萱颔首招呼,又问周阅:“六郎,我们可是要与扶县主二人同游?”

周阅低笑一声,眉眼风流地看他身旁的女伴,“既然这船入了扶县主二人的眼,我们就姑且谦让一让,坐在一起实在太拥挤、不自在。张妹妹,愿意陪我去岸上走一走罢?”

张姓女郎被他风流的神色所迷,“愿、愿意的。”

周阅牵着女郎迈出船舱,路过冷着脸的高挑“女郎”身旁时,道:“这位女郎身手如此矫健,当真令人见之不忘。”

谢湛眸色一缩,刷地凌厉看周阅,周阅戏谑地朝他挑了下眉。  **  太和七年三月,春暖花开之际,怀胎十月的扶萱终于发动了。  有沈云婉怀胎时的经验可以借鉴,加之平日与女医馆的大夫们不住交流,扶萱在产子上总体算得上顺利,三个时辰便先后产下了一女一子。  两个新生儿呱呱坠地,甫一被产婆们抱出产房,谢家数量庞大、热情无比的族人便蜂拥而上,口中叫嚷着“哪个是男,哪个是女”,将产婆和婴儿们团团围在了中间。  整三个时辰,谢湛站在产房外背对众人一言不发,后背全是汗,在热闹非凡的争抢声中终是松下了一口气,松开紧攥的双手,看了眼乌泱泱争先恐后的谢家人,抬步进了产房。  他的妻子满头大汗,已经精疲力尽地昏睡过去,贴身婢女玲珑正在和婢女们仔细地替她清理身子。谢湛行来,众人无声地给他留出空间,他在床榻边坐下,弯腰吻了下扶萱因疼痛而咬破了口子的唇,抓起她的手指,放在唇边吻了吻,静静看着她的睡颜。  他眼中有点点湿意,一时不知是因心疼还是因喜悦。  扶萱醒来后,见到床榻边熟悉的身影,“呜”一声哭出了声。  谢湛手指揩掉她的泪,“哭什么?”

扶萱委屈地:“痛死我了。”

谢湛心下一哽,顺着她道:“那往后再不生了?”

扶萱点头,“好。”

被谢湛怜爱地躬身亲了番脸颊和眉眼,扶萱情绪平复下,这才问及两个孩子的事,她期待地问:“他们相貌像谁?你还是我?”

谢湛神色一顿,道:“初生婴儿而已,哪能看出像谁的相貌。”

想起沈云婉那两个孩子刚出生时皱巴巴的脸,扶萱倒也不深究,她想起那日在马车里问谢湛喜欢男孩女孩的事,问他:“那你先看的是谁?儿子还是女儿?”

谢湛面容一僵,这才诚实道:“我还没见着。”

扶萱“噗呲”一声笑出来,“人太多,连你也没抢着是不是?你怎么跟扶炫一样,真是吃屎都赶不上热乎。”

谢湛对此不置可否,扶起扶萱给她喂了一小碗吃食。  扶萱吃饱喝足有了力气,这才命人去抱来婴儿,想亲自瞧上一瞧,哪知她的婢女出去找了一圈,回来慌张道:“两个孩子都被抱出了‘听风苑’,人实在太多,石统领跟院子里的侍卫也没能拦住。”

扶萱:“……”  谢湛:“……”  出生第一日,家主的孩子就要开始承受家人们的如此热情了么?  “他们不是盼着男孩么,怎么连女孩也给抱走了?”

扶萱茫然不已。  **  谢湛与扶萱的长子名为谢毓,长女名为谢灵,取“钟灵毓秀”之意。  姐弟二人长地聪慧灵秀不假,可让扶萱意外的是,二人的性子仿佛是出身那天就有预兆一般,极冷、极傲,面对热情似火的谢家人,二人就如两块高山之冰,岿然不动,冷静应对。  “我是想生一个像长珩哥哥这样的小孩子,可以弥补我没有见过的夫君童年的遗憾,我想看一个翻版的谢长珩,看看小孩子如何能一本正经地学习,如何小小年纪就知克己修身,可如今……两个这样的孩子啊,我成日见到三个谢长珩!父子三人一不留神,就三张脸冷地跟冰块似的,呜呜呜……怎么会这样?”

扶萱扑在谢湛怀里,由起初殷殷期盼,到后来无比委屈,痛哭出声。  “两个孩子,哪怕有一个温柔些的呢,一个俏皮些的呢?没有,一个也没有!”

“你瞧瞧扶炫的女儿,多么惹人怜爱,多么活泼灵动!”

“我既没有温润如玉的小郎君,也没有甜美可爱的小女郎,真是、真是,我太伤心了。”

自打龙凤胎的性子初露端倪后,扶萱就常在谢湛跟前这样委屈。  她自然也喜爱自己生的孩子,可谢家本就规矩甚严,姐弟两个性子又冷,小小年纪就都不苟言笑,小女郎常提着剑要同她父亲学武,小郎君人都没有书桌高,还要拿着书坐在他父亲书桌边一本正经地学习。  二人天生有规有矩,深得族中人的人心,常夸姐弟二人小小年纪有名士清雅、沉稳之风,扶萱却怅然若失。  每每见到谢湛与两个孩子站在一起,她当真是见到了大的、小的、男的、女的版本的谢长珩。  谢湛心知妻子这是希望能从孩子身上看出一些自己的影子,便宽慰道:“都说女大十八变,或许年纪大了就变了。”

扶萱不满地哼一声,“你少糊弄我,那是在说容貌!都说‘三岁看老’,天生禀性是极难改变的。”

“学院有那么多孩童,还不够你看的么?”

谢湛问。  太和七年开始,在扶以言与谢湛共同主张下,大梁十州上下开始兴办州学、县学,由当地政府主办,中央朝政支持,意在普及教育。建康城内,在谢湛和扶家人共同支持下,扶萱以县主、谢家主母身份,改革了远麓书院,用原先的谢氏私学的房舍,办起了第一所既面向贵族、也招纳平民的州学院,扶家、谢家子弟还有个别的别家子弟皆在此求学。  谢湛口中的学院便是指这个。  扶萱从谢湛怀中撑起身,扯了下他微敞的寝衣,媚眼朝他一飞,“毕竟是别家的嘛,又不是自己生的。”

被她秋水盈盈的眸子挑逗,谢湛失笑,伸手勾住人的后腰,“想要再生一个?”

女郎伸手抱住郎君的脖颈,在他唇上蜻蜓点水,信誓旦旦道:“这回一定要生一个活泼灵动的小人儿!”

谢湛目中噙笑,抱住妻子,“你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痛,生产时又得疼了。”

扶萱美目流波,“我是为夫君好嘛,满足你想要看看我小时候的样子的心愿。”

“如此,长珩感激不尽。”

“不客气!”

“多谢夫人。”

“唔,我也多谢夫君。”

谢谢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  因为是你、只能是你,只有与你相遇,才知情深似海是何等畅意。  萱乃忘忧,湛乃纯澈,窗外皎月清晖,再至天明,必有骄阳光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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