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塞风势凛冽,寒风钻过窗缝,在书案上打了个圈。掀起厚重书册的其中几页,“哗啦啦”一阵往事翻涌的细响。梅盛天放下手中书册,撇去杯中茶水浮沫,慢慢啜了一口。“奇怪”,他无声腹诽,“所有的户籍信息中都查不到她的名字,这怎么可能?”
他一思索就会下意识用指扣桌面,毫无节奏,似乎只是某种情绪的宣泄,漫不经心中更透着股难以察觉的焦躁。流放之人向来要经过三堂五审,户籍最终也会落下流放的字样,她怎么可能避过层层的信息流落到这边疆来?要么,就是她背景神秘,要么就是有人有了天大的手段将她硬塞进来的……不对,这么个平凡的弱女子,怎么可能经得起人这么大动干戈?难不成是哪国的奸细?梅盛天神色一凌,看向一旁的甲一。“你之前与她接触,可有觉得何处不同?”
甲一突然被问,一时愣住,平日又惯是不会说话的,只得一叠声应和道,“没有吧?楚姑娘心地善良,又医术高超……没有吧?”
“她来历未知、家世未知、因何流放又因何杀人外逃——你管这叫没有异样?”
梅盛天虽语气强硬,但全程都不曾分一点目光给甲一。他只是自顾自地出神,神色看似云淡风轻,眼底却带上了几分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玩味与浅笑。有意思,一个无比空白的人,所有记录都不存在的人……有趣,越来越有趣了,这女人。甲一答不上话,看着梅盛天冷冽的笑容,只能把头更垂低了些,侍立在一旁不再言语。梅盛天挑了挑眉,最终也不再发问。乙四从前堂进来通传时,正撞见了这样奇怪的一幕。异常沉默的气氛令他有些心虚不敢开言,愣了半晌,还是梅盛天微转了头,淡淡道,“怎么?”
乙四这才转瞬回神,忙道,“陆大人染了疫病。郡主的意思,是请楚姑娘过去医治——”梅盛天神色一动,却仍旧装作一副兴致缺缺、语气冰冷的样子,“找她便是,找本王做什么。”
“可是……”乙四斟酌了许久措辞,才缓缓道,“楚姑娘她不愿。”
梅盛天沉默。望出窗外见一片青山远阔,突然就想起了楚穆烟那日咬牙切齿告诉他的那句。“世人厌我,我亦厌极世人。”
眉心一动,梅盛天决定还是自己去看几眼。“将军都亲自来请了,不如也顺口求我几句?”
楚穆烟伏案抄医书药方,亏她手下不停,还能分出心来揶揄梅盛天几句。梅盛天斜斜靠在门边,抱臂拒绝,“几日不骂,上房揭瓦——不可能。”
楚穆烟心觉无趣,也懒得理他。她习惯了对梅盛天熟视无睹,手中拿着狼毫不带停地写了大半张纸。梅盛天默然片刻,倏尔身形一动,楚穆烟手中的纸尽数到了他手中。他面色不改,只大力拉起楚穆烟往外带,“去与不去是你的事,但陆晚秋眼下在我府内啰嗦,烦人的很。你惹的麻烦,自然该你去解决。赶她走还是跟她走,都需你出面。”
“……你!”
可在梅盛天面前,楚穆烟似乎从来就没有什么还手的余地。她被一路扯着到了前堂,刚踏入,就听得了陆晚秋好一阵的牢骚。“边疆多年安定,哪个不是靠的我们陆家?哪怕是皇上也还要给我们几分薄面!现下我不过就是向将军讨要一个楚穆烟,她一个低贱奴婢,身份卑微不说,我亲自来已经给足了她面子!难道值得将军这么小气!”
楚穆烟站在门口,冷笑一声,觉得无语,这女的有病吧,请我治病,还这么骂骂咧咧的?是不是脑子有点不够用?“既然我身份低贱郡主瞧不上,那何必在这纠缠不休?比我身份高贵的医者倒是不少,不如郡主另请高明去喽!”
楚穆烟从来不是受无端气的主,当即接了话回怼回去。“怎么说话的?”
梅盛天声音严肃,看似呵斥,语气中却带着笑,“郡主是爱父情切,一时焦急才会口不择言,平常肯定是说不出这么不知分寸的糊涂话的。郡主尊贵惯了,不知求人的语气当然也可以理解。”
“也是,郡主该是明教养的人,知道什么时候需得摆出什么态度,是我小人之心了,郡主莫怪。”
这两人一来一往,话间却全透着讽刺,陆晚秋哪里听不出。可她如今有求于人,又正在梅盛天眼皮子底下,遂她迅速整理了心情,故作可怜道,“楚姑娘!不知我是何处得罪到您,您竟要如此见死不救?当日你引马伤了我腿,我可以既往不咎,我只愿您救一救我的父亲——”楚穆烟刚药开口答一句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或是附和一句近来很忙,却不料陆晚秋抢先一步,恳切道,“我听闻姑娘一日内救治三四十人尚且不在话下,如今为何单单一个我父便如此抗拒?都说医者父母心,难道寻医问药,也有个高低贵贱、轻重缓急之分?”
“……”楚穆烟无声翻了个白眼。她本不必给她面子,单就克扣粮草一事便足以废了他们陆家。可唯独坏在没有证据,她空口无凭,还是没有倚仗。半晌,她突然福至心灵,眼珠一转,假笑道,“那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