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的阁楼在秋雨中渐渐隐没,一行人没入雨中,像是被掩盖了一般,没人知道今天有人到来,也没有人知道这里发生的一切。林萧的状态显然还没有缓过来,他在雨中漫步走着,鼻尖尚还回味着白梅的体香,眼里却已渐渐流出了眼泪。他这才明白,他是这般的后知后觉。领路的杰尼停了,他们到了停车的地方,他示意林萧上车,随后把任莫语独自一人放到后排上。他一言不发的带着林萧回学校去,车里的火药味显得十分浓郁。林萧不禁再自问起来,难道是因为任莫语的昏迷,所以他才怪罪自己吗?若真是这样,林萧也无话可说。“任莫语他,一直都是这样虚弱的吗?”
林萧问道,他想起了任莫语时常苍白着的脸,和有些倦意的眼神,此刻再看着任莫语便也觉得答案就在眼前。“你说呢?”
他反问道。林萧不敢回答,他问了个最不好的问题。道路畅通无阻,不消一会便到了E大学门口,杰尼打开车门锁,开口道:“你先回去吧,记住今天的一切不要同别人说,我希望你能办到。”
“即便我说了,恐怕也没人相信我吧?”
林萧无奈道。“那是你的事,现在快点下车,我要先带任莫语回去。”
杰尼开口赶走了林萧,随后车一加速便消失在了街口。林萧望着慢慢远去的任莫语,心里涌现出寂寞的味道,他随机打消了这个念头,他暗自想到‘难道我离不开任莫语了?’。这有着几分恶寒的答案让林萧赶紧回到了宿舍,回到了他杂乱不堪的狗窝,即便以前他从来没有在意过。他想了想,对着自己开口道:“算了,明天再开始吧。”
随后便又倒在被窝里休息了。在另外一边便没有这样惬意,加速的车开在郊区上,上下晃动的前灯快速推开面前的黑暗,杰尼打着喇叭丝毫没有减速。他们一路急行,等到返回位于郊区的别墅时,屋里的灯亮着。杰尼看了一眼屋内,脸上也不由得变得难看起来。他硬着头皮将任莫语扶了进去,将他放在了客厅的沙发上。他没来得及松口气,随后背后就响起他最为害怕听到的声音。“回来了?”
夜已渐深,可是林康连衣服都没有换,还是穿着白日里的那件白色的薄衬衫,想来他已经在家里等候多时了。“三叔您还没睡啊?”
杰尼的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像是被逮住现行的毛贼一样,脸上也终于透出些不好意思的神色。“哼,还好意思叫我三叔。把‘清虚袍’拿出来,那可是祖上留下来的宝物,你们怎么那么糟蹋!”
林康一反常态,并没有担心起任莫语的安危来,他接过袍子以后又开口道,“说说吧!莫语为什么又跟个傻子一样,傻傻的去帮人?那可都是‘人情’!做生意哪有赔本的买卖?”
“这不是莫语自己的选择嘛,我也阻止不了他。要他帮忙的人也是他宿舍的舍友,估计也不会传出什么事情的!”
杰尼一边乖巧的说着,一边将手里倒好的茶递了上去巴结道,“您老喝茶。”
“你刚刚说什么,帮他同学,莫语暴露了?”
林康对于这点很是忧虑,他连到嘴的茶都没来的喝上一口,便追问道。“恩,不过据莫语自己说,好像只有他一个人知道。”
杰尼坐到了另外的椅子上,也大摇大摆的喝起茶来,他继续道,“不过别担心,即便他们知道又如何,不过是些许风言风语罢了。”
“这终归是对我们不利的,以后联系莫语更加要谨慎。你没再把车开进校园吧?我上车就同你说了,不要开车进去,你非要认为这可以帮莫语他涨面子。”
林康又提点起了杰尼,杰尼尴尬一笑,两人随后便结束了这个话题。“把莫语送回房间吧,他消耗过度休息一晚就好了。”
林康做了最后的总结,拿着那件麻袍走了,看上去是把麻袍拿回那件茅草屋去。杰尼瞧见林康走了也是松了口气,他将任莫语送回房间,自己也去休息了。门缓缓而闭,禁锢的一切将任莫语拖入梦魇,谁也难以知道他又在经历着什么。即便昨夜有再多的故事,明日的太阳亦会照常升起。光耀射在鹅城的城区之中,繁忙的一切又开始上演起来了。任莫语同着杰尼又回到了学校,当车稳当当停在学校附近的路口时,杰尼回头望着坐在后排的任莫语。他还在半寐着,失去了精神的脸色显得更为病态,杰尼有点担心,可是看到任莫语早上那不容质疑的语气以后,他想想还是放弃了那个念头。任莫语回去了,他首先回去的还是宿舍里,他还有些准备要去做。他穿过人群,回到宿舍的时候,本应该空无一人的宿舍居然还有一个人在躺着。任莫语打着精神开口道:“林萧?不是应该去上课了吗?”
“咦?莫语,你怎么….你的伤就好了?”
林萧看起来有几分不可置信,不过短短的一个晚上而已,任莫语已经从当时的不醒人事变到了现在有几分精神的样子,这也不得不让林萧感到好奇。任莫语皱着眉头开口道:“我当时有那么脆弱吗?”
“有,肯定有的。”
“哦。”
任莫语回应了一句,他问道,“你昨夜,可见到了她吗?”
林萧听了这句话,眼神也都晦涩了几分,他没了刚刚的精神气,缩在床边嘟囔说道:“嗯…嗯..见到了。但是啊,为什么莫语,我过了这个晚上以后,当时我发下的誓言,现在一个个都提不起劲来实行呢?“任莫语开口问道:“什么誓言?能同我说说?”
“唉,还能有什么。我希望自己能离开眼线,希望自己能努力的学习,我要展望未来,用尽全力的去拼搏,我不能让她对我的希望落空。但是,为什么我现在什么都不想干呢?甚至,甚至连宿舍门都不想出,课都不想上呢?唉,莫语,你说我这样的人,是不是不应该承诺这些啊?”
他的话流转在任莫语脑海之中,而任莫语却丝毫也不懂他的感受,他在这一刻回顾了一下他平静的十余年的年岁,一切都是按部就班,一切都是顺应着三叔的安排。他只需要去做,只需要去向前就够了,但是若是让他此刻停下,找寻一份根本就遥不可及的方向时,自己又会不会像眼前的林萧一样呢?任莫语迷茫了,尽管只是短暂的片刻。任莫语没有任何有用的建议,他只能靠在床柱上,说一些不着边际的话,他开口说道:“那,其实也不是你的错啊。日子嘛,总是要一点点过的嘛,人这一辈子,总归平安就是好的。至于其他的,我们不多求吧,随缘就好了。”
林萧听完以后,嗤的一声笑了出来,他开口问道:“莫语,你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一套组合拳?这可是我今年听到最多的,最感人,最鼓舞人的废话了!呵,莫语说真话吧,你知道我是什么性子,不要怕伤到我。”
谎言被揭穿,任莫语想继续说下去的话也都咽进了肚子里。若是上面的话真正的能鼓励他人,安慰他人,那你要安慰,你要鼓励的人应该最不需要你这样的鼓励才对。只有你想要,你才会有异样的心思,只有你想去追求,你才明白面前的路有多难。在这难如登天的崎岖山路之上,你同一个想要前行的人开口说出让人安稳的话,岂不是废话,岂不是最可笑的谎言吗?任莫语沉默了一下,默默的走到林萧的身边,看着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林萧他黑着脸。林萧有些恐惧的看着他,两人之间的距离何时那么近了,难道?正当林萧还在猜疑任莫语想要干什么的时候,任莫语一把掀起林萧的被子,暴露于微冷空气下的林萧顿时感到了寒意,因为他不过穿了条底裤睡觉罢了。“滚。”
任莫语只有一个字,也是最简单的话。林萧呆了呆,有些懵懂的点了点头。林萧利落的穿衣洗漱走了,再也不敢蜷缩在床铺上躲避这个世界。任莫语自然也是松了一口气,他坐在自己的床边,忽然阵阵困意袭来,一头栽倒在床上睡着了。这个回笼觉并不是安稳的梦乡,而是一阵强烈的痛感。小刀,弹簧刀,牙齿,拳头,那些星星点点的痛感曾经伤害过任莫语这幅脆弱的身体,身体是有记忆的,它记住了那些伤害自己的东西,等到再次面对那些锐利的尖刃时,自然颤抖的肌肉也在恐惧。在那个梦里,那些东西在上演,幼小的身体被三四个同龄人狠狠的拳打脚踢,钝的几乎用不了的小刀被他们拿来当做折磨自己的工具,他们在胸口上画出一道血线,皮肤下的红润只差一线便会喷涌而出。任莫语想要开口,他想要挣扎,他又听到了那句话。“还不是自持勇力,目无王法!”
他陷入了迷茫和空洞,蜷缩躲避着那些来自他们的伤害,一直延续至今。再醒来的时候人又躺在医务室了,还是那位十分和蔼的坐班医生,他在一旁的电脑上弄着报表,并没有察觉到任莫语的异样。任莫语扶着额头醒来,他茫然的环顾了周围一圈以后,便准备下床离开。终于是听到动静而反应过来的医生回头看到了任莫语的举动,他停了手,快步走到任莫语身边,故作生气的说道:“哎哎哎,你个小同学想干什么呢?快点给的躺下,不知道自己现在很虚弱吗?”
任莫语顺从了,人又躺在了床上。“你可真是不长点心,上次就同你说了你失血到了一个危险线上,身体也到了一种程度,就不应该跟其他人再打架。可你倒好,这才短短几天,你又躺在了这里,不是你的舍友送你过来,只怕你现在还在宿舍里半昏迷着呢!”
“你同我输血了?”
任莫语开口问道,他好像很想知道这件事情的答案。“你可别抬举我这个小医生,这里什么条件,怎么可能有输血库嘛。我给你打了点葡萄糖维持身体的养分,等下顺便给你开点药,不过你可要记住了,别跟人再动手了,年轻人别把自己的身体不当一回事。”
苦口婆心的医生又再次上线了,任莫语这次瞧清了挂在他胸前的职位牌子,他姓蒋,名叫清台。蒋清台今天没有带上口罩,同时他也没有看到有其他女生来找任莫语,于是他便没有再给任莫语任何的面子,仔仔细细的叮嘱了一番,之后他又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忽然开口问道:“哦,对了。任莫语同学,你上次腹部上的伤口有没有去换药,今天也正好来了,我帮你换下绷带,换点药上去吧。”
任莫语顿时便紧张起来,他连忙道:“啊,蒋医师,我其实昨天就去医院换过了,这几天都不用换了!”
蒋医师将信将疑,他听到任莫语已经换过药以后,也就省的麻烦又坐回了电脑面前去了。任莫语休息了一个上午,等到他的班导师来到医务处来看他的时候,他还是坐在床上半昏半睡着。“蒋医师,我班上的学生又是怎么了?”
看起来是听到任莫语忽然又没有上课的消息,一路打听到这里来了,这位一直都同他们十分和蔼的中年老大爷带着副黑框眼睛,宽厚的黑脸让他像极了一块黑锅底,但是他的言行却同他的外观完全反了过来。“呦,这不是杨肃风,杨大老师吗?怎么有空来我这里坐坐。”
“呵,蒋医师,还在为那天的事情生气啊,我今天来是有事。”
两人看上去分外的熟稔,一见面便是麦芒对针尖。蒋医生在知道任莫语是杨肃风班上的学生以后,回头瞪了一眼任莫语,吓得任莫语又蜷缩回角落里去,他头也不回的往后指向任莫语道:“呐,你宝贝学生就在那里躺着。说起来也是,你这个学生可真是会惹事,前几天才告诫过他最近不要去做那些‘剧烈运动’他就是不停,现在又躺在这里了。”
杨肃风没有在医学的领域同医师杠,他道了声谢后,便径直到了任莫语面前,他带着一贯的严肃性开口问起任莫语的情况来,他道:“是任莫语同学吧?”
“是的,老师。”
“说起来你在班上也还算活跃吧,基本什么活动你都参加,我还以为你是个向上的学生呢?怎么最近老是陷入打架斗殴这些事情呢?这次什么原因,去报复了?”
杨肃风看上去十分的不齿任莫语这样的行为,他望向任莫语想要从他的表现上来找到答案。遗憾的是,任莫语用沉默回应了他,他想了想大概这就是默认吧。“校长也还特意同我说,要我特意关照你,现在看来完全是没有必要啊。”
“老师我…”“什么也别说了,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我个人觉得任莫语你还是要以学业为主,特别是你上课经常打瞌睡这件事情可是要好好反思了。你们上了大学,都是成年人,老师本来也不该这么啰嗦,但是这件事上不容反驳。”
“是的,老师。”
任莫语继续僵硬着应付着,他的眼神始终飘忽不定,谈话时也总是等待着老师先开口。杨肃风遇见这样的学生也是十分的头疼,他叹了口气随后便离开走了。任莫语也起了身,返回宿舍准备下午的课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