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受伤有人给上药,有些舍不得这种感觉,声音带了几分的放松,“当时,都快死了,哪还记得疼不疼?”
柳然一怔,低头看这道疤:“能给我说说吗?”
“可以。”
陈明辙依然趴在床上,说到这件事就跟说别人的事一样,“那是几年前了吧,我以前的仇家找到我,我……”那年,夜里雨下得特别大,陈明辙躲在一家破破烂烂的庙中。这庙太破了,外面下大雨,里面下小雨,唯有塑像前面的一张桌子算是完好,底下是干的。他当时还不大,人又瘦得厉害,就缩在那张桌子下面,祈祷雨下得更大一些,然后让那些追杀他的人找不到他的踪迹。或者,干脆放弃找他。但事与愿违,任外面风大雨磅礴,该来的还是会来。几个佩剑穿蓑衣的男人抖落一身的雨水进来后,刀剑交鸣的声音传来后,他当时就知道,自己要完了。果然,一道闪电划过,那些人眼光一扫,很轻易就找到了躲在桌子下的他。这家庙太小了,无遮无拦,一眼就看到所有。一人抽出佩剑,踏着沉重的步子,带起地上的水花,一步步向他逼近,每一步都带着死亡的气息。陈明辙咬紧牙关,从桌子底下冲出,想跑到门口,说不定有一线的生机。再一道闪电过后,那人伸出蒲扇般的大手,提起他的衣领往旁边一扔。另一人拔出大刀,冲着他的后背就重重地劈了下去。那一刀,险些将他劈成两半。当时的雨一直没有停,还越下越大,他趴在冰冷的地上,身上的血蜂拥而出,他都能尝到身下的水带了血腥的味道。他浑身冰冷,感觉不到身体,也感觉不到疼痛,他觉得他活不了了。那些人也是这样想的。他们只是低头看了他一眼,也没谁觉得他能活下去,这么重的伤,这么大的雨,即便好好照看也不一定能活,更何况什么也没有的少年。就这样,他们将破布娃娃一般的他丢在破庙里。陈明辙也不知道那些人是什么时候走的,只知道再次醒来的时候,他竟然没死,还是在那个破庙里,还是一地的血腥和泥泞不堪。他许是天生命贱,天都不收。“既然天不收我,我就好好地活着吧,或许等到哪天,我还能复仇。只是,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活到那天。”
“死过一次的人,有时候不怕死,但有时候又怕死得很。”
柳然沉默下来,几年前,当时的陈明辙最多也就十三四岁吧,她都无法想象这么重的伤,他是怎么挣扎着活下来的。“放心吧,你可以活到那天的。”
柳然将衣衫给他搭上去,认真地说,“以后,你会呼风唤雨,会报仇雪恨,会将他们一家斩草除根。”
“我知道的。”
她说得认真,好像知道所有一样。陈明辙忽地从床上坐起,也顾不得撕裂伤口,狐疑地问:“你说什么?”
“我听过你的未来。”
门外的唐威强和老妻也对视一眼,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这个该不会真的不是他家闺女了吧。而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水鬼附身。唐威强的手都在颤抖,老妻更是腿一软,靠在他身上差点哭了出来。柳然微微侧头,唐家老两口就在外面,即便不在,思齐也在外面,有些事早晚要来的,不如提前说出来,也好掌握主动权。她回头看,正色看向陈明辙,冷不丁抛出一句话来:“我跟你一样,也是死过一次的人。那次落水,我应该是死了的。”
“哐当!”
这次是唐威强也没忍住,一屁股坐在了地上,顿时老泪纵横。他的女儿,他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怎么就这么命苦呢。柳然听到动静也不动,只是看着陈明辙震惊的眼神,做了一个安抚的手势,让他继续听。“我那次,是死了。不过,我灵魂出窍后,遇到了一个非常神奇的存在,她说她是凤凰。”
这话是真的,她出事后遇到了凤凰小眉。“她让我看了我死后的一切。”
不是看的,是告诉的。“我死后没多久,爹娘因为伤心过度,身体也开始不好起来了。族里的人更加猖狂,一直逼着爹过继子侄,活着将财产交给族里。最后,爹没办法,被迫过继了三叔公指定的人。”
“若是那人好好对我爹娘也好,但族内的人根本不想让我爹娘活呀。他们生病,族内拿着我家的家产,却不给他们请大夫,最后活活熬死。”
“家里的仆人很多都背主了,只有思齐,思齐一直忠心耿耿,跟着我爹娘受再多的苦,去偷钱,去求人,才给我爹娘凑了买药的钱。”
“只是还没等我爹娘用药,族里已经下手杀了他们。他们永远封不到思齐的药了,思齐也被迫离开,此后不知所踪。”
“而我爹娘死后,他们连一副棺椁都不给他们,就这样将他们丢到了乱葬岗,破席一裹,任鸟啄兽咬,骨肉零落。”
“我飘飘荡荡,世人看不到了我,我却看到世人,眼见家零落,眼见父母惨死,怎么能不恨?”
“怎么能还跟以前一样,犹如稚子痴儿一般浑浑噩噩。”
“我飘了很多年,久到都快忘记自己了,然后凤凰让我回来了。代价是我要给她做事,她给我一枚耳环,让我替她找人。”
“但飘了这么多年,我早就忘了自己的本性,原来是什么性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