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白烟缕迷迷蒙蒙拢在后头,男人玄色华服上金线织就流云百福,棱角分明的大手从容不迫转着一枚玉扳指,寒眸中浮现玩味。淡淡压迫感涌来,饶是残留余热的夏夜,凌雪芸心头仍窜出一股冷意,下意识便想否认,免得他拿住话茬又说她对客人不尊敬。“我……”话语在喉间绕了几圈,她忽然想通了什么,浅笑着换了说辞:“小女自然是替公子高兴的,公子在外耽搁多日,若能归家与忧心挂念的亲属团圆,不是喜事吗?”
魏玠动作微顿,显然没想到这小小女子会这般说,眼里的聪慧劲,丝毫不逊挥洒笔墨的男子。“京中距此路途遥远,在下伤未痊愈,受不得舟车劳顿,还得在凌府多麻烦一段时日。”
至于凌雪芸提及的亲属,他未应半分。“不麻烦不麻烦,凌某正想多留公子些时日,聊聊京中的风土人情。”
凌云彻连忙将话题接了过去。家中一下又多了个金疙瘩,他脸上的悦色怎么都藏不住。又想起之前他光顾着把精力都放在江公子身上,对面前的贵胄男人忽视了许久,忙想找补:“那宴席之事,秦公子怎么看?”
“在下身有伤情,不宜饮酒。”
魏玠依旧是淡淡拒绝。凌雪芸漫不经心给铃兰浇水,浅浅移开视线,这男人是怎么做到说谎毫不脸红的?——不宜饮酒?那东院里日日一壶的尧酒,进了老鼠肚子里不成?理由也不找个像样的,亦或者父亲这样在他眼里如蝼蚁般的存在,不值得他多想理由?凌云彻是个懂得看眼色的,也悟出只是面前男人的推托之词,想必真实原因不便告知,默默应了下来,转移话题。又聊了几句,男人手边的茶盏空了三分之一,凌云彻见夜色将深,客气将人送出正院,着下人多拿了两盏灯笼亮路。男人身影消失后,凌雪芸的心才渐渐平静下来,父亲欣赏着那枚天价玉石,啧啧称奇。母亲扫了眼玉石,并未放在心上,反将她拉到内室。“我错了,不该把铃兰剪得不能看,坏了母亲的好心情。”
凌雪芸低眸认错。一盆凌夫人喜爱的花,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凌夫人另有考量。“你是我女儿,我知你向来稳妥,今日是不是因为秦公子在,你才会心不在焉,还有茶的事好端端为何要换,还把弟弟妹妹拉出来顶锅?”
凌夫人道出疑虑。凌雪芸早想到母亲会有这么一问,“前两日女儿外出,听到茶馆里有人说故事,讲起京城公子金尊玉贵,难免有怪癖,例如我们镇上人人都爱的‘月光白’,有的公子便喝不来。我担心秦公子也是如此,不想冲撞了他,于是才自作主张,请母亲见谅。”
凌夫人沉思片刻,笑道:“如此说来,娘怎会怪你,你是为了凌家好。”
内室珠帘作响,桃花送进来一盆水,供夫人洁面净手,凌雪芸摆了摆手让桃花出去,亲自替母亲卸下珠翠。凌夫人瞧着镜面里女儿如玉面容,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生的前一晚她梦见一个女孩乖巧朝她笑着喊娘亲,果然就生了个女儿。彼时婆婆还健在,见她头胎生了个女儿,多少有些不愉,但她不在意,是儿是女她都喜欢。如今女儿出落得亭亭玉立,又聪慧妥帖,她隐隐感觉云安这个小地方是留不住她的。“芸儿,你跟娘说一句实话,秦公子到底是什么身份?为什么回到镇上后那些追杀的人便没了踪迹,寺庙里死的那些人,也没听说有人追究?”
凌雪芸已替母亲取下最后一枚玉簪,犀角梳在她掌心,一点点将发丝梳通,她解释:“女儿在寺庙时不小心看到他身上的名贵玉佩,不像小门小户所有,再加上他的举止气质,女儿猜身份比江公子只高不低。”
凌夫人心下一惊,“如此说来,便确实是麻烦,你爹留他们二人在府上,是为了凌家前途着想。再说他们也不是咱们能随意请走的人物,你小心些,若无要事,少接触他们,京城大小人物都不是好惹的。”
凌雪芸点头应下,看着屏风外父亲乐不思蜀的背影,忧心道:“女儿知道轻重,但父亲与镇上将军往来多了,便觉得人人都可这般奉承结交,母亲还是劝他收着些为好。”
见母亲点头,凌雪芸知父亲夜晚这遭枕头风是躲不掉了。……月末,薛管家通告各个掌柜催各个商户在店里赊下的银钱,其中镇西的最多,刚刚开展生意,人脉还需一步步经营,父亲不放心,便让管家带人亲去。“银月酒楼的掌柜的不知是喝多了还是怎么,把小的赶出来了,钱也没结。”
凌府伙计在向管家禀告,话语哀怨委屈。凌府马车停在镇西街上,凌雪芸掀开车帘,透过一角空隙向外看去,伙计脸上还红了一块,像被撞到了,又看向酒楼。掌柜的就在里头对一个伙计肆意打骂,火气像是要从眼里喷出,门外走近一个身怀六甲的妇人,酒楼掌柜的余光晲着后,将火气压下,又把妇人扶着安坐。“薛管家。”
薛丁听到小姐唤,走近车窗,“小姐有什么事吩咐?”
“酒楼掌柜火气上头不好讲理,那位身怀六甲的妇人正翻看账本,想来有和那名掌柜一样的话语权,可去找她道明来意。”
薛管家目光在那孕妇和掌柜之间游移几息,连连点头称是。果然,薛丁带着伙计去找妇人后,妇人在赊账本上画了押清帐,递上银钱后还替掌柜的道歉。事情解决,凌雪芸便带着杏儿下车,她着帷帽青衣,身姿孱弱,腰间系着一抹茉莉香囊,从衣袖伸出的两只纤手,白嫩光滑,宛若无骨。“小姐,今日咱们去哪?”
杏儿打开镇西地图。凌雪芸指尖缓缓轻点了一个角落,又是底层人士聚集的市集,刚入这片地方,气味便不太好闻。“神医都不挑地方的吗,这种环境怎么呆得下去?”
杏儿屏息感叹。“有人喝半两半金的月光白,就有人辛勤一日,只够买米钱,很多被忽视的人光是活着就很艰难了。他要藏身,自然在这群人里最便宜”话音刚落,凌雪芸雪白的腕上忽然出现一抹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