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5、无礼(1 / 1)

此时另一端的徐州。  琅琊郡,开阳城内,年初刚刚到任的郡守祢衡正在与一个人对谈。  但见那人二十多岁年纪,面容清朗,颔下蓄须,上下衣装收拾得干干净净,虽是与祢衡在私室内说话,仍旧挺直腰杆,坐得端端正正。浑身上下,只在腰带上挂了个玉佩,除此之外,再无别的半个装饰。  此人不是别人,正是徐州有名的少年俊彦步骘。  在建安元年之前,王政曾下令徐州各地举荐士子,步骘随之入仕,在下邳城内任职主记,其后步练师成了堂堂的州牧夫人,原本已然式微的淮阴步氏立刻水涨船高,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莫过于此。  步氏既然重现荣光,步骘这个年轻一辈里的领头人物立时便被各方看好,不久之后便被还没赴任扬州的张昭委以重任,先是安排去了即丘担任县令,不过半年之后,又转为东曹掾,兼任徐州治中从事,负责巡抚徐州各地,整顿吏治,重塑士风。  便在今年四月,步骘巡视到了琅琊,竟是与祢衡一见如故,相谈甚欢,所以在公务之余,但有闲暇祢衡便会把步骘请来,两人私下说话。  有时议些内政,有时说些人物;有时候饮酒对酌,有时候谈诗论画,姑且也算是偷得浮生半日闲,倒也是颇能互得其乐,适逢今日天气晴朗,他两人便又聚集在一起,在祢衡府中的一处楼阁之上饮酒叙话。  虽时值夏日,但琅琊处在徐州北面,倒是没有扬州的那种湿热,加之楼阁高耸,凉风习习之下,也算颇为清爽。  此时的步骘正斜斜倚靠在软塌之上,时而轻轻摇动手上的折扇,时而端起茶碗,抿上一口凉茶,模样很是闲然,楼阁很高,高到打开窗户便可以望见开阳城外四野,他望着远山如黛,轻轻吟道:“我所思兮在太山。欲往从之梁父艰,侧身东望涕沾翰。美人赠我金错刀,何以报之英琼瑶。路远莫致倚逍遥,何为怀忧心烦劳。”

这首七言诗乃是东汉名士张衡所作的《四愁诗》,共有四章,祢衡所吟的正是第一章,虽然名叫四愁,但文辞婉丽,感情真切,寄意甚是幽远,颇显风流,更对后世影响极大。  比如宋朝时有名的五言绝句“山之高”,其中那句千古流传的“我有所思在远道”,便是由此化用。  不过一旁的祢衡却是听着面露讶然,不由问道:““子山(步骘的字),你如此年轻便为治中从事,且这段时间表现出色,若无意外,年中返回下邳述职之后,当会再次晋升,可谓前途不可限量,当此时也,正该意气风发,为何突然吟诵此诗?”

“先生,我的为人你还不知道吗?”

听到这话,步骘自嘲地笑了笑道:“荣华富贵,人皆向之,不过却非我心中真正所要的。”

“哦?”

祢衡问道:“那你想要的是什么呢?”

“辅佐明主,造福百姓,主君若有一失,骘必谏之;苟对百姓有一利,骘必谏之。此骘之所愿也。”

听到这话,祢衡不由若有所思:“如此说来,你是想成为谏君那样的人物呢?”

步骘点了点头:“正是。”

谏君,便是东汉有名的谏臣申屠刚,此人一生行事也的确无亏他的这个名字,的确是够硬够刚。  那么申屠刚到底有多刚呢?  其仕汉平帝时,彼时王莽已然权倾朝野,申屠刚却敢直谏上书,说了一句流传千古的名言,便是“功冠天下者不安,威震人主者不全。”

后面仕光武帝时,刘秀想要出外巡视,顺便游玩一回,但申屠刚却是极力劝谏,刘秀自然不听,开什么玩笑,老子是开国君主,想干什么都是乾纲独断,自家臣子都没出声,论得到你一个降臣(申屠刚本是隗嚣的手下)来废话?  结果便在手下已经备好车撵,刘秀准备出发之前,这时申屠刚跑来了,做了一件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事情:他竟然二话不说,直接跑到刘秀的御驾车撵之前,用自己的头顶住了车轮...  这真是拿命在硬刚啊,眼见这车驾要是开出,史书上必要弄下浓墨重彩的一笔,刘秀无奈之下,只得捏着鼻子下令取消行程。  听到步骘这般毫不犹豫的回答,祢衡默然片刻,神情复杂地看了步骘一眼,他仿佛在对面少年的身上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半晌方才沉声说道:“申屠刚虽因直言刚谏而能名垂千古,但是其身前结局并不算好,他本是尚书令,却因数次犯上而被贬为平阴令,随后不久更是告别的仕途,甚至这还是因为光武帝已算是难得的明君了,若是换成旁人,嘿...”  这话不假,刘秀其实无论是从哪一方面来说都是被后世严重低估的一位君王,单说心性这块,后世的唐太宗都快被人吹上天了,说什么自古以来,未见如此宽宏之君,可结果呢?竟在魏征死后做出过“推碑磨文”的举动...  相比之下,申屠刚“犯上”的程度其实远比魏延过分,却也只是被不胜其烦,求个清净的光武帝逐出京城,再无其他惩罚。  而在祢衡看来,步骘本就颇有才干,加上又有步练师这层关系在,进入到王政的政治中枢不过是个时间问题,但若是抱着这样的想法,恐怕就并非是件好事了。  毕竟即便是忠诚锁定的情况下,在祢衡看来,王政本就不是一个宽宏之人,大度之君,尤其是这数年来的威福自用,乾纲独断之下,更是越来越容不得别人置喙,违逆了。  这也是祢衡都在开始改变,不再那么桀骜不逊,言行无忌的主要原因,而连他这等最早投效的从龙之臣尚且都要如此,若是步骘这等全无情分的新臣日后“刚而犯上”的话...  恐怕王政就未必容的下了!  所以此刻祢衡就已经是在暗示步骘了,而步骘何等聪明,自也听出了他话中的意思,默然片刻,缓缓说道:“先生,要是改变心中志向才能得到富贵,那这种富贵也如浮云一般,早晚都要失去,既然如此,又何必改变呢?”

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这是孔子的名言。  步骘与祢衡颇为投契,不好直言反驳,而且祢衡所言客观来说确实也有道理,所以便借用前贤之语,委婉地表达自己心中的决心与志向。  祢衡闻言大是摇头:“子山,你如此执拗,令我十分担忧,若是来日南下,怕也未必是福啊!”

正要再做劝说,却在此时,楼下府中管事来报:“老爷,从事高晋求见。”

“高晋?”

祢衡与步骘面面相窥,俱都有些惊讶。  高晋与步骘乃是同一批入仕王政的士子,这几年也算仕途得意,不久之前更因出使邺城有功,同样升迁为从事,这段时间同样在境内巡视,不过地点却是其他地方。  “他不是三日前才从开阳出发去的北海,计算路程,如今连平寿都没进吧?怎地又半道折回了?”

思忖片刻,祢衡摆了摆手:“请他入内说话。”

不久之后,便听“蹬蹬”地脚步声中,一脸急色的高晋已是快步走上楼台。  入得阁内,稍作作揖行礼,不等祢衡开口,便是劈头一句:“太守,卑职刚入得北海境内,便听到了一些风声,怕是平寿要生事端!”

......  王政的南征荆州,几乎同时牵动了大汉天下的各方诸侯。  这一边曹操欲要借西凉之刀马超,那一边的益州成都,也迎来了一位贵客,正是扬州佐吏鲁肃。  不过鲁肃虽然第一时间就递上了名刺,却在入城第三日方才得到了刘璋的召见。  而在入府之后,鲁肃却先被引入了一个侧室,室内有数人据席而坐,皆儒生衣冠,或老或少,眼见鲁肃入内,堂中一个中年文士也不起身,只是整了整衣,淡淡地问道:“阁下从何处而来?”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  鲁肃对那文士稍作打量,见其既不起身行礼,又是一脸倨傲,已料到对方来者不善,一般心中暗忖对策,一边拱手回道:“在下来自扬州寿春。”

“寿春距我成都,何止千里,鲁君不辞辛劳,千山万水,所为何事?”

“自然是奉有我主书信,欲请刘益州观看。”

“哦?”

那文士听到这话,直接将手一伸,大刺刺地道:“且先拿来容我一观。”

鲁肃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反先问道:“未请教尊驾名讳?”

“汝南许靖。”

“原来尊驾便是以月旦评闻名当世的许公啊。”

纵横捭阖,亦和沙场争锋一般,讲究一个知己知彼,鲁肃出发之前,便已下了很大的力气去了解刘璋的性格以及成都群臣的事迹,许靖是刘璋手下较有名气的一个人,所以鲁肃知道这文士乃是许靖之后,立刻便是心中一动,当即拱手作揖:“许公大名,肃久仰多时,今日一见,当真快慰平生。”

月旦评,由汝南郡许劭兄弟所作,而许靖正是许劭的从兄。  眼见鲁肃这番言辞极是恳切,许靖心中大是得意,面色也变得和缓起来,正要开口谦逊几句,却见鲁肃似是想起什么般地,突然冒出一句:“不对啊,许公怎会在成都呢?”

什么叫我“怎会”在成都...  许靖闻言一怔,讶然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许公不应该在许都么?”

鲁肃却显得比他还要诧异,“难道许公这样的国士主动投效,曹操竟也不愿接纳吗?”

“你...”  听到这话,许靖脸上的笑容登时凝固住了。  兴平二年,孙策东渡长江攻击会稽王朗,许靖为了躲避战乱逃去了交州,随后不久,曹操逢迎天子,迁都许县,许靖得知之后,便让自己的好友袁徽去给荀彧写信。  袁徽信中把许靖快夸成了一朵花,说他是“英才伟士,智谋策略足以参与国家大事”,又说什么“自其流落交州以来,与众人生活在一起,每当遇到忧患危急之事,总是先人后己,与亲族内外的人同饥共寒,实是仁义宽厚。”

反正千言万语,不外乎是说许靖乃是才德兼备之士,如此贤才,实在不应遗野。  可也不知为何,作为当世一等一的聪明人,荀彧这次竟然没有听出袁徽的弦外之音,竟然始终没有将这等大事告知曹操和天子...  如此过了数月,许靖等的不耐烦了,一边暗骂袁徽这队友识人不明,荀彧这尚书令愚蠢如猪,一边只得亲自上场,自家主动去给曹操写信。  信中基本就是两个重点,第一个是说曹操是当世英雄,有他辅佐天子,必可匡扶汉室,让天下很快恢复安宁。  第二么,就是许靖借着这个机会也全面展现了一下自家的才能,让曹操清楚的明白,他是何等治国安邦的大才。  当然,具体是如何展示的,外人便无法得知了,反正结果就是,许靖给曹操数度写信,却始终还是没有等来朝廷的征兆,随后刘璋这边却派来了使者,许靖由此入蜀,被刘璋任命为巴郡太守。  眼见这等丢脸事情被鲁肃一语道破,许靖望向对方的双眼直欲喷火,显然愤怒到了极点,但嘴角抽搐了半天,却终究没有蹦出一个字来...  为何?因为对方说的的确是事实啊!  不过他这边不吭声了,鲁肃却不肯轻易放过,摇头慨叹般地道:“如今看来,肃方才恍然大悟,曹操之所以不愿接纳许公,自是因为许公虽然德才兼备,却是不知礼也!”

“竖儒!”

许靖再也按捺不住,当即拂袖而起,不顾风仪指着鲁肃叱道,“安敢如此辱我,莫非以为扬州的官,我益州便打不得么?”

“肃只是实话实说。”

鲁肃面容平静地道:“我主的书信是写给刘益州的,许公纵然名气再大,终究不过是益州之臣,而非益州之主。”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凝视着许靖的目光立时变得锐利:  “如此身份,竟敢主动索信,当真是不分尊卑,无礼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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