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晓接过，打量着这本千金难买的字帖，忍不住打趣。“霜儿真是长大了，也学会精打细算过日子了。”
只是，眼前还是不自觉的闪过霁儿的样子。那丫头没有熬过二十板子，当时就去了，可她的兄嫂，平日里收妹子的银子痛快又亲热，可如今人没了，却连她的后事都不肯管。最后，还是许嬷嬷怕给府里添晦气，吩咐下人草草收敛了。利益面前，有太多东西变得稀薄，被撕开遮掩，露出血淋淋的真相。立侍在旁的雪晴，心中的忐忑几乎到了极点，双手紧张的绞在一起，鼻尖都渗出了细密的汗珠。素日里，她与霁儿同住一屋，最是亲密，亦是同样听命于怜夫人，霁儿没得蹊跷，府里传言纷纷，但雪晴自此，再没轻视过自家姑娘。整个晓月阁里，没人说得出六姑娘哪里变了，但是，在所有人的心里，六姑娘不再软弱可欺，而是真正有了主子模样！从此，雪晴就一天比一天憔悴了下去，她既害怕怜夫人的手段，又担心步上霁儿的后尘，霁儿没了，她一个人住在二等丫鬟的屋里，空空荡荡，再也没有睡过一个好觉……“雪晴，小姐叫你呢！”
耳畔，响起霜儿疑惑的提醒，雪晴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走神的太厉害，连六姑娘唤她都没有听到。心里一慌，连腿都有些发软，头恨不得低到尘埃里，声音更是从未有过的谦卑慌张。“小姐恕罪，小姐恕罪……”秦晓眼睛微微眯着，上下打量了眼雪晴，就在雪晴惊得汗毛倒竖时，她又突然转开了脸，不以为意的摆摆手。“你这几日精神不济，注意休息。”
只是，口中虽是关切之语，眼中却无一丝暖意，霁儿太贪财，这雪晴倒似有几分小聪明，说不定还另有用处。雪晴自然不知秦晓的心思，堪堪听得秦晓温言，紧缩成一团的心，才略松了松，忙不迭的说不敢，只觉得心跳的声音，都能清晰的传到耳中了。秦晓没有多说什么，站起身来，由霜儿服侍着，换上了外出的厚衣服，雪晴因为刚刚走神的事忐忑着，主子没再吩咐，她就沉默的站着。霜儿忙活了一阵，才终于把自家姑娘打扮停当，秦晓在铜镜前左右看看，满意的点了点头。外面天凉，霜儿贴心的递过一个手炉，秦晓接过，再也没有理睬雪晴的意思。如此雪晴倒放心些，轻轻舒了一口气，只是不敢再走神了。只是，她一口气吐到一半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句吩咐。“霜儿，你还是先留下，雪晴，还是你随我出去！”
不知怎的，雪晴想起了霁儿离开的那天，姑娘仿若无心的吩咐。“冰凝，霜儿，你们忙了一早，去休息吧，嗯…霁儿，你随我去请安。”
那时，霁儿自是欢天喜地的，她还有些妒忌，却不知道，霁儿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眼圈一红，刚刚松下来的心，狠狠的缩成一团，双腿更是不受控制的失了力气，摔跪在地上，眼泪大颗大颗的砸在地上，溅开一片潮湿的痕迹。“小姐，奴婢有罪，请您饶过奴婢……”秦晓锐利的眸子，冷冷扫过雪晴瑟瑟的脊背，终于确认，她是真的崩溃了。为了这一刻，费了这许多心思，可别让她失望才好啊！对于雪晴如此反常的举动，霜儿惊讶的瞪大了双眼，下意识的想去搀扶，却被秦晓用眼神制止了。她有意压垮了雪晴的意志，便是为了收为己用，若不是比起贪婪的霁儿，雪晴心思更细也更通透，她哪里会浪费这些心思？口中轻轻吐出问句，却有无边的冰冷，霜儿站在一旁听着，都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雪晴，你何罪之有？”
“奴婢……奴婢受夫人胁迫，一直在暗中窥视小姐的言行……”秦晓的眼，微微眯起，眼尾轻轻上挑，漫不经心的语气，仿若在谈论院子里的腊梅。“那我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可好？”
闻言，雪晴并没有松一口气，反而浑身打了一个寒噤，她非常明白这句话的含义。迟疑了下，最终还是发现，已无路可走，额头重重的落在冰冷的地面上。“奴婢万死不辞。”
有了这句话，秦晓露出一个笑容，一个眼色，呆在一旁的霜儿连忙扶了雪晴起来。“霁儿突然没了，你们姐妹情深，晚间去冰凝那，取十两银子，给自己置些吃食压压惊。”
寻常二等丫鬟的月例，也不过是四五钱银子，六姑娘这一出手，就是十两，不得不说是大手笔。可是，雪晴却实在高兴不起来，门外，天寒地冻，但她无路可退，只能前行。出了门，寒风打在雪晴的脸上，令她惨白的脸上，也冻出了一丝嫣红。手里的字帖，再不是几张轻飘飘的纸张，沉重的好像未来的日子，压得她喘不过气来。她自小就在晓月阁里伺候，可是，过去漫长的岁月里，她从没有哪一刻，像今天这样畏惧自己的主子。这个原本懦弱，本该愚蠢的六姑娘。同是大房的女儿，语月阁和晓月阁离得自然离得近。平日里，秦晓闷了，也会来秦钰处坐坐，倒是秦钰，向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是以，这次语月阁的丫鬟见了六姑娘，都是自然而亲热，一边热络的递过热茶，一边将秦晓让进了二楼。侯府里，每个姑娘的房间都在二楼，一楼用来待客，若是庶女，是要在一楼等吩咐的，可是秦晓的身份，自然不需要。秦晓的绣花鞋，踏上语月阁柔软的波斯地毯时，心中想起了晓月阁冰冷的地板，怜夫人明面上对自己千娇百宠，可只有对她的亲生子女，才会如此无微不至。可笑自己竟曾待她如母，一口一个‘娘’叫的甜濡！二楼里屋，秦钰正临窗执笔，认真的描摹。见此，雪晴攥紧了手里的字帖。顾大师的字帖千金难求，便是三姑娘也不会舍得推却，可是，六姑娘的礼物，哪里会这么好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