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松溪浑身一颤,脑筋急转,终于想出一个法子来,便道:“龙门镖局上下七十余口,便按照八十人来算。等俞三哥伤势痊愈后,我们弟兄七个连同殷姑娘,一起下江南,每人做十桩大善举,一共便是八十桩大善举,如此也可稍抵龙门镖局七十余口性命了。”
张三丰点头叹道:“只好如此了。”
随后环顾众位弟子,道:“等与少林寺的纷争事了,你们便去做这件事吧。”
众弟子凛然听命。 张三丰又转向殷素素,问道:“殷姑娘,你觉得这样如何?”
殷素素忙道:“如此做法很好!只是为了我一个人,累得大家不安……” 张三丰笑着打断道:“我这么做可是有条件的。”
殷素素一怔,问道:“什么条件?”
张三丰指着一旁的张翠山,道:“你要答应嫁给我这五徒儿,两个人和美一世。也算不枉我此番折腾。”
殷素素呆愣半晌,忽而大羞,嗔道:“张真人你真是……”说着垂下头去,下面的话也未出口。 张三丰哈哈笑道:“我就当你答应了!”
又吩咐张翠山道:“别总是跪着了,扶着殷姑娘起来坐下。”
张翠山答应一声,伸手扶起殷素素,与其各自归座。他此时尚有些如梦似幻之感,只觉得世事变幻之奇,往往出人意表。 张三丰此时将一桩大为难事安排妥当,心下也松了口气,便转向冷眼旁观的裘千仞,笑道:“小儿辈的事,教裘先生笑话了。”
裘千仞摇头叹道:“笑话倒不至于!”
又道:“张真人对待弟子真是没话说!短也护得好!”
张三丰听其前半句时还面带微笑,后来却尴尬起来,老脸一红,转向俞莲舟道:“莲舟,方才我让你和松溪前往少林之事不变,只是还需你带上我一封亲笔信,呈给空闻方丈。其间除了说明金刚门与朝廷之事,还有龙门镖局灭门案的经过与补救措施。你可代我向少林派致歉,若方丈大师还有异议,我就亲自找他去说!”
俞莲舟是一个身形瘦高,面容严肃之人,听闻张三丰的吩咐,当即起身应是。 张三丰又将视线转向宋远桥,厉声道:“远桥,金刚门甘为元廷鹰犬,又戕害岱岩,此仇不可不报!你去详细调查一番,制定一个方案,咱们此次哪怕倾巢而出,也要彼等付出沉痛代价!”
宋远桥忙自起身,拱手答应。 张三丰声音转缓,又道:“不过此事牵涉蒙元朝廷,不可操之过急。当前最要紧的事,还是翠山与殷姑娘的亲事。你可安排各色彩礼,带着翠山一同前往天鹰教总舵求亲。我稍后将亲笔书信给你,你便代我之名,向殷天正老先生提亲。”
宋远桥腹诽:“你对五师弟也太过偏心了!”
面上却一派恭谨之态,应道:“是!”
张三丰点点头,又望望外面天色,冲裘千仞道:“裘先生,如今天色已晚,我还有俗务要理,不如你且在山上住一晚,等明日闲暇时,咱们再来论道一番,如何?”
裘千仞道:“自无不可。张真人请便。”
张三丰点点头,便命仆役弟子带裘千仞前往客房住宿,又因殷素素乃是女客,特地安排一间地处偏僻的独门小院,容其暂住。他自己则与几位弟子前往书房,处理方才所谈事项的收尾之务。 翌日一早,裘千仞洗漱已毕,用罢仆役奉上的早饭,便有弟子前来相请,带其往张三丰闭关静修之处。 此地乃是一个小院,地处后山竹林之中。微风袭来,竹涛阵阵,地下绿草遍布,与青竹一起,散发出一股沁人心扉的草木清香,加上耳边间或传来鸟语啾啾,令来至此间之人直感心旷神怡。 裘千仞顺着鹅卵小路踏入此间不久,便见张三丰在院口微笑相迎,将他让进里间。此处十分空旷,只有一侧靠近竹林处,置有一张竹桌,两张竹凳。 张三丰请裘千仞坐在一张椅上,自己坐在对面,又从桌上取过置于小炉之上,咕嘟嘟冒着热气的陶壶,倒了一杯清茶,递给裘千仞,笑道:“请饮茶!”
裘千仞点点头,刚饮一口,却愕然道:“水?!”
张三丰呵呵一笑,道:“是水,也是茶。这便是我的道。”
裘千仞放下茶杯,露出若有所思之色,道:“此言大有深意。”
张三丰道:“是有深意,连我自己也说不明白,还需慢慢修持,亲身体悟才行。”
裘千仞皱起眉头,看了张三丰一眼,暗道:“张三丰的道,不就是太极么?但我当着他面直接说出来,却不一定是好事,毕竟他人言说总不如自己了悟。稍有差错,他便不再是那个太极张三丰了。”
张三丰眼见裘千仞沉吟不语,笑问道:“裘先生在想什么?”
裘千仞回过神来,略微一顿,道:“我在想,张真人实在令我看之不透。”
张三丰奇道:“裘先生修为远胜于我,已入先天范畴,且有极尽圆满之意,难道还看不透我这老朽之人?”
裘千仞叹道:“就是这样才看不透。”
他望向张三丰的双眸,肃然道:“若我所观不错,张真人乃是后天境。但依照道理来说,无论如何不该是后天境!”
张三丰闻言大笑,道:“裘先生高看我了,我怎就不能是后天境?”
他眼见裘千仞紧盯自己不放,无奈道:“其实在之前数十年间,我有数次进入先天境的机会,但我俱都放弃了。”
裘千仞探身问道:“为何?”
张三丰道:“这就要从我的一点拙见和体悟谈起……不知裘先生可愿听我谈些怪论?”
裘千仞道:“请张真人尽管讲来,在下洗耳恭听。”
张三丰摆手道:“不过是一家之言而已。”
他沉吟一会儿,继续道:“我自二十岁明了修持之念,便在这武当山上修行。开始时进度斐然,功力日增,后又渐明神魂之道,便来至先天境的门槛之上。”
“然而我通读道藏,加上自身修行所得,却发现一件事。便是人身根本,乃是精气神三道。而先天境的修行,涉及气神两道,独缺了精之一道。这便有违道家无漏圆满之理念,如此修持下去,修为越深,缺憾越大,最后定会使得身心损伤,从而落入各类险恶境地。即使后来补足于精,其与气神的平衡终是脆弱,如此实非正道之属。”
“某一日,我突发奇想:既然先天境中蕴含奇险,我不如不踏入进去,而是以道家正法,同时修行精气神三道,令三者共同成长,互为补足,待得最终圆满时,一举跨过先天境,最后来至一个更为高妙的全新境界,岂不是好?”
张三丰说至此处倏地顿住,看向对面露出震惊之色的裘千仞,笑问道:“裘先生认为我的想法如何?是否离经叛道,异想天开?”
裘千仞勉强压下心中惊骇,下意识便想说“是”。然而仔细一想,张三丰的想法确有其道理,若是此路被他走通,那就是真正颠覆前人,开创一代先河的壮举! 裘千仞用复杂的目光看向张三丰,起身躬行一礼。 张三丰忙自站起,伸手相搀,讶然道:“裘先生这是作甚?”
然而他的双手在离裘千仞周身数寸时,便被后者护身罡气轻轻弹开。张三丰无奈之下,只好同样行了一礼,以示不占裘千仞的便宜。 裘千仞肃然道:“我非敬你,乃是敬你的道。此道若能行之,对武者而言不亚于开天辟地之举!”
随后伸手相引,道:“张真人请坐!我还有问题需讨教!”
说罢自己先行坐下。 张三丰只好重新落座,道:“我亦知此论通行,当得起‘翻覆天地’四字。但前提是能够行得通。”
裘千仞道:“一定行得通!实不相瞒,我在进入先天境后,也曾思及前路,通过一些特殊机遇,倒也有了些许方向。”
“哦?”
这下轮到张三丰吃惊了,“裘先生所言方向为何?”
裘千仞缓缓道:“先天圆满之道!”
张三丰寿眉一挑,喃喃道:“先天之道本已有缺,又谈何圆满?莫非……”他看向裘千仞,讶然道:“莫非是先入先天,抱残守缺,再行补足先天之精,以期三才合一,渐进于圆满?”
裘千仞道:“张真人见识非凡,正是如此。”
张三丰道:“如此……也算一条道路,只是其间艰险异常,稍有不慎,便要落得气神萎靡,走火入魔。”
裘千仞嗤笑一声,道:“武道攀登,不就是如此困难么?若是毫无危险,一路坦途,又有何趣味可言?况且张真人的道,亦有很大的缺陷在内。若想最终成就,难度还在先天圆满之上。”
张三丰“哦”了一声,问道:“请问是何缺陷?”
裘千仞道:“一者进境过慢,张真人修持七十年,尤未踏入此间。二者条件过高,精气神三者同修,期间需要极高的境界支持,身心受不得半点损伤,不然便要前功尽弃。”
他随即笑了一声,道:“张真人一直保持童子之身,是为存精;周身不受刀兵之害,是为保气;清心寡欲,少理凡俗,是为养神。如此才是张真人修持法门之窍要。若将其是放在江湖中任一武人身上,都是近乎不可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