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裘千仞继任帮主已是数月过去。在这期间铁掌山总舵好似一个连轴转动的机器般,不断发出一道道命令,又有众多弟子领命下山,去处理各项事宜。 裘千仞在齐源等帮中宿老的辅佐下,倒也渐渐坐稳了铁掌帮帮主之位,可是杂事缠身,连练武功的时间都少之又少,更不必论荡游天下,寻高手比武,这使得裘千仞的脸上总有阴云笼罩,不耐之感更是日渐增重,只有裘千丈带着小妹裘千尺前来铁掌山一事,令他有了些许喜乐与安慰。 这一日,在铁掌帮议事大厅之内,裘千仞听罢几个帮中元老禀报事情,留了齐源谈话。 裘千仞道:“齐长老,你对于韩侂胄罢相被杀之事怎么看?”
齐源紧皱了眉头,道:“此乃题中应有之义,这次宋军大败亏输,自然要有人对此负责,这个人必是韩相公无疑,不过……” 裘千仞问道:“不过什么?”
齐源道:“不过此事还要密切关注,据各分舵兄弟传来的讯息,最近有许多小帮派被官府以盗匪之名取缔。这些帮派很多都是随大军北伐过的。”
裘千仞点头道:“此言有理,咱们铁掌帮虽然不是小门小派,但也要有防微杜渐之心,早做准备。齐长老,你传下我的命令,让诸分舵的兄弟多多打探消息,尤其是临安分舵的兄弟,让他们警醒些,若是朝野间有什么消息传出,哪怕再是无稽,也要及时报给我知。”
齐源点头答应,又问:“帮主,衡山派的事咱们如何应对?”
裘千仞闻言面色一沉,方才帮中议事时,有人又提到了衡山派挑衅之事,而且此次不只是上次的清河镖局,还有很多和铁掌帮交好的散人和帮派势力,都受到了衡山派的骚扰,其中甚至还有铁掌帮亲自掌握的产业! 裘千仞眼睛眯了起来,从中散发出危险的光芒。其实按他的本意,是很想打上衡山山门的。可惜老帮主上官剑南新丧,自己坐在帮主位置上的时间太短,加上朝廷态度不明,如今尚需求稳,他这才勉强忍住。 “齐长老,你可有什么对策,能够教训教训那些家伙,让他们有所收敛。不然……”裘千仞沉声道。 齐源慢慢道:“在这件事上,咱们不做回应是不行的,回应过甚亦是不行。我倒是有个考量,不如帮主请独孤飞来铁掌峰商谈最近发生的事情。”
裘千仞听了一愣,刚想说独孤飞怎么可能来,倏地眼睛一亮,赞道:“好主意!”
他想明白了齐源话中的意思,说白了就是先声夺人之意。你衡山派不是明目张胆的挑衅么,好,我也同你玩明目张胆!我请你来就是要说你最近无理挑衅的事情。你独孤飞若是不来,就是丢了面子,气势上就输了一筹;若是来,更好说了,在我的地盘,我怎么揉捏你都行! 齐源笑道:“若是独孤飞来此,帮主不妨与他谈谈最近之事,让他把吞下去的一样样吐出来,他若不允,便把他扣在这里,以他为条件,再与衡山派的其他人来谈,也是一样。”
裘千仞听罢一拍掌,道:“就是这样,我现在便去写信,让门下弟子送到独孤飞那儿去。”
裘千仞将信写好,遣门下弟子将信送去,不过三日光景,独孤飞的回信便到了,上面除了一番客套的废话外,整体就一个意思:我十日后必到! 裘千仞将信递给一旁的齐源,皱眉道:“独孤老儿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真的要来?”
齐源接过信,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亦是摸不着头脑,只好道:“我也不知道他的真意,只怕是其中有诈……” 裘千仞嗤笑道:“能有什么诈?来到咱们铁掌帮的地盘,咱是刀俎,他是鱼肉,还怕他翻天不成!齐长老,你去准备一下,咱们要尽一尽地主之谊!”
齐源答应下去,一路盘算,心中却总是有一种莫名的不安之感。 翌日清晨,裘千仞正在房中打坐练气,忽然响起敲门声响。裘千仞睁开眼,道了声:“进来!”
门吱呀一声开了,进来一个阴郁的青年男子。此人大约二十三四年纪,身形消瘦,面容苍白,眼色阴沉,不过神态间还算恭敬,进门便抱拳道:“属下王坚,拜见帮主!”
裘千仞见了王坚,面色一下便和缓下来,道:“是王兄弟呀,快别多礼,坐下说话吧!”
原来此人乃是已故王长老(背着上官剑南回到总舵后身死那位)的独子,最近刚被裘千仞任命为舵主。裘千仞念及王长老舍命救主的义举,对王坚亦是极为看重。 王坚依然是十分恭敬的神态,道:“礼不可废。帮主,属下此次前来,乃是向帮主求教。”
“哦?”
裘千仞听罢十分奇怪,“无须客气,你要问什么直说便是。”
王坚听了,便从怀中取出一本薄薄的蓝皮册子,双手递给裘千仞。裘千仞接过翻看时,耳中就听王坚道:“属下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得到了这本秘笈,上面记载的功夫甚是奇特,属下虽有心习练,到底见识浅薄,有几处地方摸不太准,不敢擅专,怕出差错。本想向父亲请教,没想到……”王坚说到此处,声音已是呜咽,眼圈亦是发红,接道:“属下想到帮主功夫卓绝,见识高远,便来向帮主求教。”
裘千仞听王坚提起已故的王长老,叹了口气,道:“王坚,你要节哀才是……这本书……我先看看,你下去吧,等我研究研究,明白其中真意后再来教你。”
王坚告辞出去后,裘千仞翻看着手中的秘笈,喃喃道:“奇怪,奇怪!”
原来此书上面记载的乃是一门极为奇诡的拳法,名唤僵尸拳,乃是湘西赶尸人中传出的秘传拳法,却不知怎么被王坚得到。 这门拳法无论拳路、内气运行线路都与寻常拳法迥异,也难怪王坚不敢练习,就是裘千仞自己看了,也颇有些不可思议之感。不过裘千仞年纪虽轻,武艺却已入宗师之境,见识非凡,书中一些诡异莫测之处在他看来却又有些异乎寻常的奥妙…… 裘千仞翻看了一遍秘笈,闭目回思一回,耐不住下床习练了两招,身形僵直,膝不略弯,双臂平伸,行进闪动间却有说不出的诡异莫测,双臂挥动间呼呼作响,劲力奇大。裘千仞停止动作,不禁啧啧称奇,此门拳法看来十分高明,就凭片刻间很难将其琢磨透彻。 想到此处,裘千仞的武痴心性发作,就想一门心思将这套拳法弄个清楚明白,若能将其精华融入到自己的武功体系里面,则是最好。可惜找不到习练此等拳法的高手,就算找到,自己以堂堂帮主之尊,也不便再与人随意比武。 裘千仞心痒难耐,他算了算日子,离独孤飞前来还有九天时间,日子还早,自己顶多三五天便可一窥这门拳法的奥妙,就算先解解馋也是好的。这也算他的武痴心性在多番压抑之下的发作了。 裘千仞当即召来齐源,说了自己要钻研武学之事。齐源听了大惊,忙劝道:“帮主不可,那独孤飞旦夕便至,况且帮中事务繁多,需要帮主主持大局。”
裘千仞笑道:“少则三天,多则五日,不会耽误事的。至于别的事,齐长老你安排就好,我信得过你。”
齐源还欲劝时,却被裘千仞拿话堵住:“就这么定了,若是有重要的事,齐长老你派人叫我便是,我又不是闭死关!”
于是裘千仞当日便携带僵尸拳谱,上了白骨洞。 这白骨洞便是中指峰第二指节的山洞,本是铁掌帮的禁地,历代帮主临死前都要来此待死,若是死在外面的帮主,则是由帮中一名弟子背着尸身前来,然后自刎于洞中。裘千仞正式即位帮主以来,力排众议,将此处设为自己日常习武修文之所,并取了白骨洞的名字。 就这样三天过去,这一日齐源正在书房查看帮中账目,忽听手下来报,衡山派掌门独孤飞带了大队人马前来,已经来到山脚之下。 齐源听罢大惊,这独孤飞说好十日后来,这才三日便至,还带了那么多人,必是来者不善。他一边吩咐手下弟子去白骨洞请裘千仞出面,一边亲自带了人出去,来至大厅相待。不过一盏茶的光景,就见一群白衣人从门口蜂拥而入,为首一人三绺长须,手持宝剑,面容俨然,正是独孤飞。 齐源抱拳笑道:“不知独孤掌门前来,有失远迎,恕罪恕罪。还请独孤掌门在此稍坐片刻,我们帮主马上便到。”
独孤飞却是冷笑两声,道:“不必了!”
说罢抽出长剑,厅中好似打过一道厉闪,喝道:“杀!”
“杀!”
一片抽动兵刃之声随之响起,衡山派众人竟是瞬间翻脸,纷纷砍杀起来。 这一下变起肘腋,打了铁掌帮一个措手不及,当即便有不少铁掌帮弟子倒在血泊之中。等齐源反应过来,厅中已是有三成弟子死于非命。齐源怒发冲冠,心中满是疑惑和愤恨,却也无暇顾及其他,赶忙组织帮中弟子抵御外辱,同时心下奇怪,这里这么大动静,外面的弟子聋了不成,怎么不进来呢? 齐源的想法刚刚闪过,就听外面喊杀声震天,不多时就见有人满脸是血跑了进来,大声喊道:“外面的衡山贼子忽然动手,兄弟们……”一句话还未说完,已被一名衡山弟子一剑枭首。 齐源目眦欲裂,心下却是一片冰凉: “就算要死,我也要拉你陪葬!”
齐源眼中已是布满血丝,大叫一声,拔出鬼头刀,便向人群中的独孤飞砍去。 独孤飞眼见鬼头刀砍来,不闪不避,剑尖上挑,叮的一声刺在刀身靠近护手处。齐源只觉得浑身好似过电一般,使出全力砍出的一刀竟在这一剑下力道全散,自己的身子还微微僵了一下。独孤飞乃是用剑的大行家,如此明显的破绽摆于面前怎能无动于衷,当即展开衡山剑术,剑尖颤动,一招“衡山有雪”,分出多道剑影,向齐源周身上下刺去。 齐源大惊,眼见面前剑尖闪动,一剑刺出竟是化作不知多少残影,飘飘洒洒间,宛若无数晶莹雪花扑面而至。齐源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心中升起,他根本看不清剑招,只能凭感觉封挡,不多时便是闷哼一声,肩头已然中剑,一蓬血花溅出! 齐源正欲带伤拼命,忽闻一阵更大的喧嚣之声从外面传来,随即一人叫道:“衡山派勾结官军,偷袭铁掌帮,要不要脸!”
话音未落,一群身穿百衲衣、手持竹棒的乞丐已是闯了进来。 为首一人粗眉大眼,长方面孔,左手挥动竹棒,右手出掌,顷刻间便有十数人倒在他的棒底掌下。 独孤飞眉头一皱,知道来了硬手,也来不及问询究竟,当即舍了齐源,来至为首乞丐面前,挺剑便刺。 乞丐侧身闪过,竹棒一压,便要将独孤飞长剑压下。独孤飞冷哼一声,剑身一转一搅,真力到处,只听嗤地一声轻响,竹棒拦腰而断,切口处平滑如镜。 乞丐哈哈笑道:“好剑法!”
干脆弃了竹棒,以一双肉掌迎上了独孤飞的长剑。 独孤飞心下冷笑连连,暗道你拿着兵器都不是我敌手,更何况空手?便欲将乞丐双手斩断,不想乞丐一招一式虽是寻常,掌力却是雄浑至极,双掌挥动间,身周三尺好似刮起一道道飓风,独孤飞长剑竟是递不到他身上去,反倒乞丐几掌袭来,独孤飞避无可避,硬接了几下,震得血气翻涌,苦不堪言。 独孤飞大惊,知道今天已是讨不了好,唰唰唰连环三剑,将乞丐逼退几步,自己跳出圈子,挺剑大呼道:“衡山弟子听令,撤退!”
言罢挥剑劈倒几名乞丐,出了大门向外抢去。 厅中衡山派弟子眼见掌门下令退走,也都失去战意,或三或五,各结阵势,向着门外缓缓而退。 齐源心中虽是恨极了衡山派众人,理智却在,知道此时自己等人已是强弩之末,追之无益,便叫道:“穷寇莫追,大家停手!”
那个之前与独孤飞交手的乞丐也大声道:“兄弟们,大伙儿住手!”
声若洪钟大吕,震得满殿嗡嗡直响。 齐源暗暗讶异于对方内力之深,忙抱拳道:“不知阁下是丐帮哪位英雄,此番危难之际来救,我铁掌帮上下感激不尽!”
乞丐笑道:“不必客气,我乃丐帮七袋弟子洪七,与贵帮新任帮主裘千仞乃是好朋友,此次我打探到衡山派带了大批人马前来铁掌山,深觉蹊跷,这才带了兄弟们过来看看,好在没让衡山贼子的奸计得逞。”
齐源闻听感叹不已,又是一番感激不尽之语,听得洪七不耐烦,打断道:“对了,不知裘大哥何在?”
齐源被洪七提醒,猛地反应过来,这才想起自己已是派了不少弟子去请裘千仞,此时怎地不来?忙问那几个去请裘千仞的弟子,却是一个都未回来。他越想越不对劲儿,忙对洪七讲了事情怪异之处。 洪七沉吟道:“确实奇怪,不如咱们去裘帮主闭关之地看看,只是不知我们方不方便……” 齐源沉吟一阵,方咬牙道:“丐帮诸位英雄对我帮有再造之恩,有何不可,请!”
齐源和洪七便带了双方人马一起上白骨洞查看,不想一路之上见到几具尸体横倒山路两边,正是齐源派遣来请裘千仞的弟子。齐源心中不妙之感愈加浓厚,脚步不断加快,等他终于来到白骨洞前,却是“咦”了一声。 原来白骨洞前竟是落下一道石门,将洞口封了个严严实实。齐源不禁目瞪口呆,这石门乃是白骨洞最后一道机关,本是为了防御外敌强攻白骨洞,打扰历代帮主安息之最后手段,不想此时却是被人落下。 洪七缓步上前,来至石门之外,忽然冲着石门张了张嘴,却不闻声音传出,十分古怪。 齐源身旁的弟子十分奇怪,便悄悄问道:“齐长老,洪少侠这是做什么呢,打哑谜么?”
齐源小声斥道:“你懂得什么!洪兄弟这是传音入密的功夫,以上乘内力将声音传入石门之内。没想到洪兄弟年纪轻轻,功夫竟是如此高深,真是英雄出少年!”
且说洪七,以传音入密的功夫说了两句话,忽然面容一凝,左腿微屈,右臂内弯,右掌划了个圆圈,呼的一声,向石门推去。齐源在旁观看,恍惚间似乎听到龙吟之声,随即就听咔嚓一声巨响,石门崩裂,碎石四散而出。等到一切风平浪静,洞口已然大开,从里面飞身闪出一个人来,此人一身黑衣,中等身材,正是裘千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