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母亲总算渡过此劫,萧觞盘算着按照郎中的叮嘱,带母亲出去转一转,私心里他还想要去一趟梧州,因为清水镇有他惦记的人。“父亲……。”
正在陪小儿子骑马的萧世炎看到萧觞,只是漠然地点了点头又重新看向小儿子。“母亲病体已有好转,眼看天气渐暖,儿子想陪母亲去转转散心。”
“这是你母亲的意思,还是你的。”
“自然是儿子自己的想法,母亲此次生病元气损耗不小,郎中也嘱咐过让出去走走,对母亲元气恢复有利。”
见萧世炎并不怎么情愿地模样,萧觞知道父亲不是担心母亲的身体,而是担心母亲离开将军府万一有什么三长两短,“宠妾灭妻”的头衔就再也摘不掉了。“难道是觉得将军府的花园不够大,不够你母亲散心的么。”
“小娘现如今身怀六甲,每日都会在花园里散步,母亲毕竟身染病疾,万一和小娘遇到了……如今还是小娘的身体重要。”
“……你不用在此候着了,我会考虑考虑的。”
萧觞没有再争辩,他知道父亲肯定会去找郎中询问,他和郎中早就统一了话术,再加上他最后的那番话,估摸着这几日和母亲出行的事就能成行了。转身离开的萧觞听到身后传来父亲开怀地笑声,那是他记忆里从未听过的笑声。已经在清水镇舅舅家住了近十日的无忧姐俩,已经适应了和在业城时完全不一样的生活,哪怕不得不遭受舅舅每日的唠叨,但至少他没有多问时府的事。“无忧,从今日起,你得开始读书习字了。”
姐俩住在舅舅家一间小小的偏房内,里面摆着一张姐妹俩勉强能挤下的床后就没什么位置了,更别说有桌子能让无忧读书习字。“原本娘让我们读书习字,是怕辱没了时府的家风,如今时府就剩我们姐妹,读书习字需要买笔墨纸张,姐……要不还是算了罢。”
“什么就算了,你若是这般不求上进,对得起娘……,对得起大少爷吗?”
一句话让无忧放弃争辩,她看着无暇从外面抬进一只木板,一头搭在床榻边一头担在凳子上,高度虽说只能坐着才能用,但好歹算是一张桌子。“这墨是我今早去市集上买的,品质是差了些但能用。”
看着无暇将纸墨笔砚一一摆在地上,又拿出不穿的旧袄铺在地上,无忧知道姐姐的良苦用心。姐俩如今投奔舅舅,不过是能有口饭吃,等着年纪到了由舅舅说一门亲事嫁人,这辈子也就是如此了,但如果知道姐俩读过书会识字,说不定还能找一门好亲事。“姐,你不要一起学么?”
“我识的字够用了,你好好学着。”
目送姐姐去了院子里和舅母坐在一起编篮筐,无忧何尝不知道姐姐之所以只让她学,不过是因为两人的钱必须省着用。刚投奔舅舅时,看出舅舅不情愿的无暇,用从乔烟雨手里得来银钱,算是换得姐俩落脚这间小屋,无暇告诉无忧剩下的银锭将来是要在成亲后作为姐俩傍身的,所以必须要省着用。一想到那笔钱付出的代价,无忧就替姐姐忧心,如果有一天舅舅要给姐姐说亲事,她那日的遭遇肯定会成为隐忧。无忧想到舅舅给姐姐说亲,却没想到就在她们住在舅舅的一个月后,却传来了更糟的消息。一早出门的舅舅晌午带着两个人回了家,看到其中一位妇人的面相时,无忧心里莫名地发慌。“姐……那个人,看起来,有点……。”
无暇比个噤声的手势。“你乖乖回屋去练字,不要出来。”
刚叮嘱完舅母就出来喊无暇去倒水,无忧试图替姐姐去,却被舅母扯住拉到屋前推进去。“你乖乖听话,莫要出来……。”
“舅母,舅舅带来的人,可是要给姐姐说亲的?”
无忧一把拉住舅母。“算,算是吧……我也不知道。”
舅母眼神躲闪着。舅母很惧怕舅舅,又不敢离开舅舅,怕被舅舅揍是其一,还因为舅母曾滑胎不能再生育,但舅舅没有休了她,父母双亡只有一人的舅母就当舅舅是唯一的依靠。“舅母……求你和舅舅说一声,姐姐年纪还不小,亲事……亲事过两年再议可好?”
姐姐遭遇的事无忧还不知要如何是好,眼下如果真的是要给姐姐说亲,万一人家真的看中了,以后岂不是要出大事。“我哪里敢和他说这些,……你老实待着罢。”
独自留在屋里的无忧哪里有心思看书,她趴在窗户上眼巴巴望着堂屋,不知过了多久就见舅舅毕恭毕敬地将两位客人送出,无暇跟在他们身后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劳请颜妈妈安心,我一定照管好此女。”
妇人满意地点头,“她正值长身体时,莫要苛待了伙食,到时候太瘦了我可不能要。”
“正是、正是……颜妈妈的话,我记下了。”
舅舅将客人送走后,满脸都是兴奋地表情,还将腰间的钱袋大方地递给了舅母,让她晚上多烧一个肉菜,哼着小曲就出了门。看到无暇回来无忧赶紧迎上去,只见无暇眼角发红似是哭过了。“姐姐,舅舅可是要给你说亲?你不必担心……只要不愿意,我们就找机会逃走,……天涯海角都不怕,只要我们姊妹在一起。”
“莫要胡说……什么逃不逃的,我们能逃到哪里去?”
“哪里都好,不然就去找姨娘?天大地大哪里容不下我们?”
“无忧,且不说姨娘在哪里我们都不清楚,就算能找到姨娘,她也是与人为妾的,哪里能收留到我们姊妹?”
“那,那我们就自己过……。”
无暇的态度让无忧着急。“我们手里尚有点银钱……。”
“那些银钱要供我们离开这里的盘缠,找到地方了要找地方住下,然后等着坐吃山空么?”
无忧一时呆住,“不能出去做事吗?我能吃苦……什么都能做的。”
无暇叹口气将无忧搂进怀里,她如何不知道无忧是在担心自己,但事到如今除了走一步算一步,她也别无选择。“你知道按照律法,是无人敢雇佣我们的,姐姐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吧,那日姐姐什么事都没发生,只是……被登徒子乱摸了几下。”
原来姐姐知道自己在担心什么,无忧紧紧回抱住姐姐,她知道姐姐刚才说的不无道理,以姐俩的能力离开舅舅怕是更难活。只是无忧对姐姐后半句所说的话依然疑惑,她深知清白于女儿家意味着什么,既然姐姐说那日无事她自然也是信的,但是她又怕姐姐是因为怕自己担心,才那么说了安慰自己。半月后那位颜妈妈又过来,依旧是把无暇叫去了堂屋,这次那位颜妈妈走了以后,舅舅让舅妈去市集上扯了布料,给无暇做了两件新衣。无忧想着颜妈妈应是说媒的,让舅舅照顾好姐姐,无非是想说一门好亲事,果然无暇一日日出落的楚楚动人,又过了一个月半无暇开始去镇上和绣娘学刺绣。渐渐习惯了在舅舅家的日子,无忧还是会想起那个叫萧觞的哥哥,那支刻着自己名字的木簪无忧舍不戴,好好的用绢帕包着放起来。相比起无忧的安稳,陪着母亲出游的萧觞经历波折了许多,担心马车颠簸一开始走的是水路,回了母亲的娘家去给外祖父扫墓。曾在朝中任官的外祖父,只有身为小女儿的母亲嫁给了萧世炎留在了邺城,其他子女四散各地,或任官或做小生意都彼此鲜有联系。告老还乡的外祖父与弟弟一家生活在一起,母亲一直苦于自己没能力照拂好父母而愧疚,外祖父去世后母亲力排众议将外祖母送回了她的娘家,给外祖父扫过墓后就去探望了外祖母。许是母女连心的缘故,外祖母看到母亲的模样就哭泣不止,萧觞母子要离开的时候,外祖母或许知道母女一别就是死别,更是拉着母亲的衣袖嚎哭。离开外祖母后母亲突然提出要去庙里,一座位于永州和清水镇之间山上的寺庙,萧觞虽然不解但还是听从母亲的话,换成马车前往母亲所说的玉台寺。马车一路颠簸刚到玉台寺母亲就病倒了,萧觞要去请郎中被母亲阻止让他去请寺庙里的方丈。心里即使有诸多疑问,萧觞还是去叩了庙门,和出来的小和尚说明了来意,小和尚转身进去后许久不见有人出来,萧觞刚转身要走身后传来开门声。“阿弥陀佛……是哪位找贫僧?”
“方丈,在乡下萧觞,奉母之命前来请方丈。”
方丈的年纪看起来与母亲相差无几,面容沉静眼眸慈悲,但在听到萧觞提及自己的姓名后,眼睛里流转出不一样的情绪。“你母亲在何处?”
“在山门前的马车上,一路颠簸……母亲旧病复发了。”
似乎并不意外萧觞不去找郎中而是来找自己,方丈点点头示意萧觞前面引路。回马车的路上萧觞几次想开口问方丈为何与母亲相识,反正只有他们两个人不会被第三个人知道什么去,但话到嘴边还是强咽了回去。“阿弥陀佛,贫僧净焉见过将军夫人。”
“……我还是来找你了。”
马车里母亲的声音多了一丝激动。“别来无恙。”
“还请劳烦夫人让贫僧把个脉。”
净焉语气依旧平静。母亲的手从车帘内伸出,萧觞看到净焉从怀中掏出一只素巾搭在母亲手腕上把脉,看样子应是懂得医术的,心里也就放下心来。“为何不言语,可是知道我大限将至了。”
萧觞注意到净焉的手抖了一下,然后收起素巾拿出随身携带的一只锦袋递给萧觞。“用水将药丸化开让你母亲服下,一颗就好。”
心中虽难免疑惑,萧觞还是认真照做,药碗被递进车内后,净焉坐在一旁的石头上,似乎是在等着什么。就在萧觞几乎耐不住要问出口,就见车帘掀起面色居然好转很多的母亲看向依旧静坐的净焉。“你知我为何而来,就劳烦安排让我住下吧。”
净焉没有看母亲只是深深叹口气,站起身朝山门旁的路上前行。“觞儿……跟上吧。”
萧觞知道净焉应该不会接受做马车的邀请,于是喊回车夫和母亲身边的侍女,自己牵着马走在马车后面,一路上净焉都走在马车前侧方,却从未与马车里的母亲说过任何话。直到来到一处院落前净焉方才停下,而这座院子前面就是玉台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