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近未时,阳光稍斜,透过门外高大的银杏树漏下来,打在坐在门边的苏小七身上。如碎的金芒将她整个人笼罩住,好像平白罩上了一层神光。她粉唇微抿,正要说话,在她身旁坐着的玉氏却一把拉住她忍不住道:“谁说小七的娘家人没有来的?我和先生就是她的娘家人。”
玉氏温婉的声音响起,如同一颗颗玉石一般击在众人的心间。“娘家人……不对吧。”
钱氏先前听着苏玉如和沈昀说话一直没插上话。但她还气着苏小七让沈小妹拒绝她小女儿学做糕点一事,顿时尖着嗓子叫了一声。她可是记得清楚,苏小七姓苏。而顾先生姓顾,顾夫人也姓玉。玉氏温柔一笑:“你只要知道,我们是小七的娘家人便是。她有我们撑腰,谁也别想欺辱了她去。”
玉氏的声音依旧温和,但速度却放得很慢。听起来一字一顿,像是警告一样一点点地敲打在众人的心间。这些人都是沈家的亲属,原本苏小七拜了干娘的事情理上可以告知他们一声。但因为玉氏出身太过高贵,不想太过声张她与玉氏的关系,便没有重点介绍,只是在称呼上没有瞒着。有那长心眼的自是听出来了。但也有听话不仔细的,就没往心里去。很明显钱氏就是后者。钱氏被玉氏的气势震住,她心里惶然,一双如豆的小眼睛时不时看看苏小七,又看看沈昀,最后又看向玉氏,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情,这是她惹不起的人。她低头“哦”了一声。正好公爹警告的眼神扫过来,她连忙缩了头,记起出门前公爹的话,原本以她之前的所作所为,今天是不让她来的,免得又惹出事情来。但看在她最近表现还算可以的份上,允了她出门。但这并不代表她可以为所欲为。钱氏醒悟,低下头去,歇了话头。被玉氏针对的苏玉如一下子就冒了头。而此时苏玉如正被这个消息砸得昏了头,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怎么可能,她白皙的脸上凝着不信任。“苏小七怎么可能是顾夫人的女儿,她,她只不过是一个……”玉氏冷哼一声打断她的话:“我说过,你别管我家女儿是什么身份,你现在只消晓得,她是我的女儿,自有我护着她。”
她边说边看苏小七,这可怜的小丫头,命运对她已经够不公平的了。好不容易因缘际会地嫁了如意郎君,却还要被这为富不仁的苏家人欺负。真当他们顾家也怕他们苏家。玉氏的回护真诚而实在,让苏小七极为感动。她悄悄靠近玉氏,小声道:“干娘,我不在乎她当众抖出我的身份。”
玉氏更心疼她了。都是女子,若不是被带无奈,谁愿意被人提及当街乞讨的事。她握住苏小七的手,横了苏玉如一眼,眉眼泛冷:“由不得她抖,什么时候你想说才说。”
小七现在是她的女儿,她言明要护着的人,岂能任由他们随意欺辱。“顾夫人,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苏玉如接连被玉氏敲打,有些品出味道来了。玉氏却是毫不犹豫地再度施以重锤:“字面上的意思,你们苏家一派商贾之气。寻思的也都是蝇蝇苟苟的事情,只这里是沈家,由不得你放肆,赶紧收起你那些见不得人的肮脏心思,滚出去。”
玉氏骂人雅俗皆用,却不令人讨厌,反而让人觉得她性子异常直爽,苏小七听得只觉心头畅快不已。她也不是柔弱之人,借着玉氏这股东风,挺着娇俏的下巴示威地看着苏玉如:放马过来,我不怕你。她一个大家小姐都被骂成这样了,看她以后还能如何自处。“你,你个老……你,顾夫人,你真是好利的嘴,玉如领教了,这便不打扰了,来日再会。”
苏玉如想发泄一下,但想到自己苦心经营的知书达理的形象,咬着牙根把不好听的话咽回去,把身前托盘一推转身离开。搞得跟在她身后托着礼的野草却不知是该把礼重新送出去,还是该端着往回走。还是苏玉如走到门外,没有听到她跟上来的动静,这才往回看。瞧见她还站在原地发愣,心头的火气顿时倾泄出来,快走几步,上前来拖过野草就跑。直到走出院子,穿过摆流水席吵吵嚷嚷的前院上了马车她才忍不住,一巴掌拍掉野草手里端着的托盘。文房四宝应声落地。宣纸落地无声,湖笔弹跳了两下。歙砚和徽墨却是重重砸在地上,发出“砰”的响声。吓得野草身子整个弹跳了一下,低头不期然地看到了歙砚砸在了自家主子的绣花鞋上。“啊……痛,痛死我了。”
苏玉如的喊叫声已经响起。她气得在砚台和墨块上用力地踩了几脚,犹不泄愤,连着离她不远的野草的脚上也是重重地踩了几下。野草似是一副早就预料到的模样,低头盯着苏玉如的绣花鞋面,眼中一抹阴冷闪过。很快马车驶上官道,一道娇小的身影跟在马车后面,大声喊着:“苏小姐,苏小姐。”
马车停下,野草已经恢复了那副胆怯的模样,她朝跟着马车跑的人道:“我家小姐请赵姑娘上车说话。”
赵小花连忙爬上去。车帘放下,两道女子说话的声音随着马蹄踏地的声音叨叨地响着。而李庄正厅之中,苏小七一行人并未因为苏玉如的到来而破坏掉气氛。反而因为有玉氏那番话,使得赵家人都高看了苏小七一头。若是说苏小七是出自苏家的话,那也只是代表着有钱。可她现在却是顾夫人当众扬言要护着的人的话,那身份就妥妥的不同了。毕竟大梁朝是重文轻武,重农抑商的。士农工商,商人是最低等的,虽然有钱能买到很多东西,却买不来百姓们发自内心的尊重。可顾先生就不同了。他是大梁朝出了名的大儒。之前在国子监当祭酒的时候,学生遍布大梁朝堂。一向颇受天下读书人的敬仰。而且在入朝为官之时多次得过先皇的御封赐赏。如今虽然已经辞官归乡,但他的身份依旧受人尊重。比苏家那些商贾清贵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