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眼,他就没有了应对同僚的兴趣。他只想叫住她,听她说一说,那些他记不起来的事情。于是他趁着她落单后,把她带到了这里——一个别人轻易闯不进来的地方。沈仲文嘴唇颤抖着:“你是……赵氏三娘?”
赵氏眼眶一热,想要落泪。十六年了。面前的男人还是从前时候的样子。面容英俊,温润儒雅,只是面容更加成熟好看了。在所有人眼中,他失踪了十六年。他们都以为他死了,他却活得好好的。要不是他现在就站在她面前,她可能都不敢相信。他们俩人竟然还有重新见面的一天。“我是三娘,你还活着,活着,活得好好的……”赵氏的声音不知不觉地变高,又变低。充分表现了她此刻复杂的情绪。他不仅活着,活得好好的,而且他也从未想过来找他们母子三人。他是京城高门府邸的王爷,而她不过是赵家村里的一介村妇。从出生起就注定了他们不般配。可偏偏两人都走上歧路,硬生生地要处一块。如此生下一双儿女,那又如何,该分开的还是要分开。这是命,不服不行。赵氏原本心里对沈仲文有着万千的怨恨和埋怨,可等她想了一圈后,她又突然跟自己和解了。这是命。她又一次在心里对自己说。人可以不信一切东西,却不能不信命。赵氏想清楚后,不等沈仲文说话,转身就走。沈仲文看着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不由得有些蒙。他已经不是从前的沈仲文了。他记不起来赵氏,也猜不透她现在心里的想法。所以他不知道现在该怎么办。但是该问的事情还是要问清楚的。他出声道:“等等,本王有些问题要问你,你是煦之的母亲?”
赵氏脚步一顿,心口的悲愤一下子变得浓烈起来。她转过身去,双眼通红地看着他。目光中有着不敢置信,还有着无法形容的悲痛。他不来找她便罢了,竟然还问这样的问题。哀莫大于心死,赵氏眸中含泪,一字一顿地道:“昀哥儿当然是我的孩子。”
只是她一个人的孩子,跟任何人无关!沈仲文的心仿佛被她浓得化不开的情绪感染了。他的心口一紧,哑着声音问道:“他也是我的孩子?”
赵氏听到这话,惨然一笑:“不是!我等乡野之民,不敢高攀王府门第。请恕我告辞。”
赵氏决绝的离开。没有半点犹豫。她明白了!眼前这个男人不是来认亲的,他只是来抢走他的孩子的。怎么可能。昀哥儿是她养了二十多年的儿子,大家一路扶持走到了今日。凭什么这个男人只凭着一句“我是他的父亲”就想要夺走他!赵氏的心都在流血,可此时她却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全力应对面前的男人。这个曾经在山野之间突然闯入她的世界,只在群山之巅看了一眼,便一眼万年。自此谁也没有忘了谁。他来娶了她,她嫁了他。他们在绵州城里买下了一座小宅子。有花有树有家人。他们在那里住了近七年的日子,生下了两个可爱的孩子。然后在某一天,他消失不见了。她以为他遇险了,求到了自己娘家兄弟那儿。到现在她的五弟赵五堂还没有找到人影。他正是为了出外寻找他。要不是为了找他,他如何会失踪!不该找他,人家是回京城自己的家里当王爷享福来了。可惜她为此搭上了一辈子,还失去了最爱自己的兄弟。赵氏硬挺的坚强外衣有些穿不住了。她捂着脸“呜呜”地低声抽泣。她不为自己而哭,只为在这些年岁之中为他落下的数不清的泪水而哭。为他们一家三口一起挺过的那些悲惨的岁月而哭,也为她自己多年来对他的思念而哭……她这一生终究是错付了。好在,好在她现在还有一双儿女。儿子出息,年纪轻轻就成了正三品的大官。还给她娶了一个温柔娴慧的好儿媳。自家的闺女也是聪明伶俐,眼看着就要说亲了。以后她的好儿媳还要给她添一对孙子孙女……赵氏觉得她的人生走到这一步,已经圆满了。再多的她也不想再去强求了。赵氏转身离去,走得干脆利落,没有一点拖泥带水。仿佛对于这个男人,她一点儿也不留恋。这一幕让偷看的苏小七看得高兴不得,只觉得大快人心。原本这件事情,她和沈昀最担心的就是赵氏。生怕她一个人守了这么多年,临到头宁王找上门来了,她顾念旧情,被他三两句话说得动了心,跟着他进王府。如今看到她这般操作,苏小七放心了。她也不避讳自己听到了,径直从假山后面走出来。正当时,沈仲文被赵氏的话惊住了。他下意识唤了一声:“三娘!”
赵氏脚步微顿,但并没有回头,而是朝着前面的苏小七走去。苏小七看出赵氏此时内心里的天人交战,一句话也没有话,伸手抱住了她。赵氏破碎了的心好似湖水一般,平静了一会儿一下子就修复了。脸上扬起一抹灿烂的微笑,牵着苏小七的手转身离开。她知道无论她做什么决定,她的昀哥儿,小七和明珠都是站在她这边的。什么富贵权势全都要靠边站。两人走的决绝,留下沈仲文愣怔地看着前方。他的眼睛里是毫不掩饰的困惑。他看向身旁站着的贴身侍卫呐呐地道:“老纪,为什么,我看着她那么眼熟,却想不起来她是谁。”
被称作老纪的纪成风道:“王爷,你不是记不起来了,你只是忘记了。”
这话说得沈仲文更加困惑了。记不起来了,和忘记了,这不是一回事吗?纪成风很是认真地道:“属下觉得不是一回事。我听人说过,记不起来是表示你主动遗忘,你不愿意记起来。但是忘记了,却不是你的本意。有可能是你中了什么药。我之前跟着锦衣卫出去办差时,听他们说起过。有一种药服下去,能让人把前尘往事尽忘掉。王爷要是心存疑惑的话,属下可以去查一查。只是这事我想恐怕要从当年你突然被找回来开始查。”
沈仲文点头说好。这边却不肯放弃,他看着赵氏熟悉,边用力地去想,可脑子里可用的东西太少了。好像一篇文章,半中央被人撕了一页去。让他的记忆一下子就变得残缺不全。他越是想要想起来,就越是想不起来。想的他头痛欲裂,才蔫搭搭地低下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