悔意来势汹汹,坠得薄唇霎时间重如千斤。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声音沙哑难当,“秦之遥”事已至此,他一向最英明神武的大脑却仿佛突然死了机,徒留一片空白,除了她的名字,再也说不出半个字来。“我知道你并没有想过要害安乐,但孩子离家出走你有很大一部分责任,你不能否认,我也理解你一开始不告诉我孩子失踪的消息,但现在安乐已经遇害,你和你们陆家所有人都算是间接凶手,我不想面对他们,更不想面对你。”
她浑身颤抖不止,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别的,半晌才哆嗦着抬起一只手来,指向门口的方向,“出去。”
陆向寒脸色微微一变,刚想说点什么,眼角余光却瞥见她手腕上还没好全的伤口,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那天他推门而入看到她躺在浴缸中的一幕,登时心里猛地“咯噔”了一下。喉结上下滑了一遭,再开口时,他的语气明显缓和下来,带了几分深深的疲惫和无奈。“之遥.”“出去!”
眼前的女人没给他任何能再说下去的机会,声调又高了好几个度,尖着嗓子怒吼,如同受了惊吓的小兽。她全身抖如筛糠,口腔中还残存着属于他的味道,丝丝缕缕地混合在气息中,存在感极强,一如他本人般强势专横,狠狠地蹂躏着她支离破碎的心。秦之遥心跳飞快,顿了几秒后脸色突然变了,呼吸似乎也变得不顺畅起来,一阵强烈的反胃感自下而上涌上来。她立即转身冲进浴室,反手用力摔上了门板,趴在马桶边上剧烈地呕吐起来。被一道门板摔在外面的陆向寒正欲抬手去拧门把,却听到耳边的呕吐声,神色变了变,喉头同样漫上一股缺氧般的窒息感。这段时间以来,秦之遥几乎都没有好好吃过什么东西,胃里空虚,过了几分钟就什么也吐不出来了。她强忍着内脏抽搐的感觉,起身冷静地漱口,直到将口腔里呕吐物的酸味全部涮干净,连带着他身上的味道也全部和在漱口水中一并吐进了下水道里。这种感觉对她而言并不陌生。五年前她得了抑郁症之后,每天也要遵照医嘱吞下各种各样大把的药片。吃过药之后她会变得很安静,沉默寡言,也不会再有力气想要自杀。当然,凡事都有两面性,这种药物产生喜人疗效的同时,也在用它独有的方式侵蚀人的身体。脱发、厌食、呕吐很快地就成了家常便饭。当时完全康复之后,再回想起来接受治疗的那段日子,简直如同生不如死的噩梦。只是她没想到,终有一天这种梦魇又卷土重来,并且更加变本加厉。而这一次,药物变成了陆向寒。让她痴迷甚至上瘾,却也悄无声息地拉着她坠入万丈深渊。剧烈的呕吐很快地消耗完了她体内最后一点力气,从浴室出来没看到陆向寒的身影,她也只是略略怔了怔,随即拖着疲软的身子一头栽倒在床上。餐厅里。见他从卧室出来,佣人迎上前去,“陆先生,现在要用晚餐吗?”
“你做点粥,对肠胃好的那种,速度快。”
陆向寒言简意赅地说完,便站在她身侧等着。佣人一愣,刚想问些什么,视线却扫见男人清隽的侧颜上那只分明的手掌印,当即心头一凛,再也不敢多说,低着头退进了厨房。陆向寒不说话,单是那样笔直地站着,身上自带着的那股冷然的压迫气势就已经令人窒息,仿佛靠近他的地方连空气都被冻结。在这种过于压抑的氛围中,厨师硬着头皮淘米下锅,大气不敢出。半晌后,他小心翼翼地试着开口,“秦小姐有什么忌口吗?”
他本是好心,怕弄错了口味给自己招来别的麻烦,不料陆向寒闻声后薄唇动了动,似乎要说些什么,下一秒却又突兀地闭了嘴,脸色骤然一变,似乎比刚刚还要难看。厨师愣了愣,还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正忐忑不安,却听见男人淡淡开口,“没有。”
厨师没敢多问,点点头就继续去忙了,没有留意到男人倏然攥成了拳头的双手。不是没有,是他根本不知道。他口口声声说着这是他的妻,在沈方行口出挑衅时恨不得挖出他那双曾经觊觎过她的眼睛,一意孤行地要把她绑在他身边,他以为这是爱。可这一刻他才突然发现,他连秦之遥有没有什么忌口都不知道。这么说来,两人相识了这么久,连孩子都有了,又在一起同床共枕过那么多个日日夜夜,可他却对她一无所知。她的爱好、她的讨厌、她的口味、她的习惯.这桩桩件件,他都一无所知。这一刻,他才终于反应过来,一直以来他都在以自己的方式逃避这份感情,可真当现在愿意承认,一切都似乎已经为时已晚。他一厢情愿付出的,或许根本就不是她想要的,甚至他为了保护她的安全而为她打造的无形牢笼,也只是方便了别人伤害无处可退的她而已。难怪她心心念念的都是要去找沈方行,如果当初她选择了那个男人,有很大概率会过的比现在要幸福得多。可她没有,在在偶遇了那么多困难之后,她还是毅然决然地坚持要回到他身边,可他呢,又是怎么对待她的?猛然间,这样的事实如同一盆冷水兜头而下,浇的他从内而外通体冰凉。他这样,也配说是喜欢她吗?一股强烈的自我厌弃感油然而生,狠狠地攥住了他的心脏,掐出一把鲜艳的血水。胡思乱想间,一碗香气扑鼻的甜粥已经出锅。“秦小姐如果觉得太腻的话,可以搭配些小菜一起吃。”
陆向寒看也没看身边正要上前的佣人,自行端起托盘转身要走,走出了几步后却又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冷不丁地转过头来,面无表情地道,“她是陆太太。”
厨师一愣,忙改口道,“是是是,是陆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