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位,谁手里的票子多,谁就是老大。这种私营性质的酒楼之所以不能开大,往往就是在手艺和菜谱上有着自己独到的地方,也是因为如此,家族性质的传承就显得格外重要,连锁店的东西固然存在美味,可是真正的老饕和美食家又怎么看得上那种依靠简单速成烹饪酿酒的菜肴?好的厨师看不上连锁快餐,却又不肯低下身段去服务只是为了填饱肚子的顾客,甚至更加狭隘的传家不传能的观念让一些好的菜方和技术都面临失传的窘境。说到底了真正的美食还是手艺人的战场,而像向风这样的外门人,纵然本事不错,可终归是挤不进依靠血缘构建的运营核心,先不说主厨不肯把最精到的部分传给你,你在这之前就会因为他们的排挤不好做人!更何况,他们这儿的厨师长可是出了名的善妒,手艺一般,可那股子容不得一点儿沙子入眼的性子倒是鲜明得很。向风这样年轻有为的厨师,搁他这儿不就跟个眼中钉肉中刺一般?副厨师长倒很是赏识向风,这样热情能干的小伙子,年纪轻轻在料理方面的造诣和新颖想法都不输给从业多年的老厨师,只可惜他和向风一样,穷极努力也就只能走到这里,谁叫厨师长的亲戚是酒楼的注资人呢?而且几道招牌菜的菜谱都握在厨师长手里,之前向风也有意改良,却被灰头土脸地骂了回来。厨师长说得很现实——“这里是上海!美食纷纭厨师云集的地方!不是你家后院厨房,更不是你小子荒唐想法的实验室!擅自改良口味背负的风险你付得起吗?屁都不懂就敢在厨房里指指点点,我看你这个乡下小子还是滚回老家做你的家常菜吧!这里不适合你!更不是容得下你乱来的地方!”
向风本来挺开朗一个性子,被厨师长这样“教训”一番之后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但对事不对人,他私下里还是很热诚一个人,和尖酸刻薄的厨师长不同,能帮的忙都会帮,这也让酒楼里的员工对他的遭遇愈发同情起来。多好一个小伙子啊!心善热情,做菜的手艺虽然没有彻底施展出来但也能看出底蕴强劲,只可惜偏偏在他们这里工作……说白了,只要酒楼的经营权和传承下来的菜谱还捏在厨师长手里,谁也动不了他。你看看副厨师长熬了这么多年,熬出头了吗?还不是被那个尖酸男人压了一筹,生杀予夺都随人家高兴,要不是副厨师长因为家里困难还供着一个半瘫痪的妻子,不能丢了工作,这一口气换做其他人,谁咽得下去呀!甚至有些实在看不下去的酒楼员工曾经劝过向风不要继续受气了,上海表象虽然美好,但也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在这里被别人压着,还不如回老家低成本开个小店自己做菜来的轻松!但是向风也是个有志气的,毕竟是年轻人,还是想在这个大城市闯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愣是靠着任劳任怨的行动让厨师长挑不出任何刺儿,到现在硬是靠本事留在了这里。副厨师长也很是看重,帮扶了他不少,可还是不敢在厨师长的眼皮子底下让向风碰锅铲。故而向风已经干了这么久,还是在案板上游离,干得净是些辅助的活儿。这不,两个主力厨师刚刚结束工作,只会在外面“指点江山”的厨师长又臭着一副脸走了过来,气势汹汹的样子直指两人。“你们是怎么回事?今天客人说好几道菜的口味都有变化!”
没有多看副厨师长,怒目圆睁瞪着向风,“是不是你又做了手脚?!”
向风什么都好,就是喜欢在料理上做出一些大胆的尝试,而且很多时候都是兵行险着,虽然次次都是成功收尾,但是其过程的惊险和想法的出乎意料都会难免招致一般厨师的指摘,更别说思想保守还没什么本事的厨师长了。其实厨师长也是鸡蛋里挑骨头,那几道改良的菜品虽然客人不习惯口味,但是都给出了一致的好评,他能找出来在根本上就是故意生事。看别人不顺眼就说着说那,真真是让人看不起,却又没人敢直接这样说。这酒楼里谁是主人,一眼就看得出来,再憋屈,也只能忍着,否则只能等着拍屁股走人。向风正想说话,就被副厨师长轻轻地拍了一下手。接着中年男人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这事儿是我让小向放开了去干的,要怪就怪我吧……”厨师长本来只是想找向风的麻烦,却不料素来是个受气包的副厨师长竟然这个时候出来当冤大头,意外之余更是怒火中烧——这家伙!要不是看他逆来顺受好拿捏,才不会让他坐上仅屈居于自己之下的位置!现在竟然向着一个外面来的毛头小子!今天不给这两个瞎蹦跶的家伙一点颜色看看他也不用继续在这个酒楼混下去!“既然你承认是自己失职,那这个月的工资也打个折!先扣四成!给你个教训!”
副厨师长的脸色骤然一白——他每个月的工资近乎全部都花在了自己妻子的疗养费上,自己的日子过得都是紧巴巴,这一下扣去四成,不是把人往绝路上逼吗?!看到副厨师长这幅吃瘪的状态让厨师长很是自得,而半天没有说话的向风正准备上前,尖酸刻薄的男人又补了一句——“这次的过失必须有人出面承担……至于承担的人是谁,我可以不追究!”
向风的脸色再度一变,他清楚厨师长是在针对他,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他会拿同事开刀威胁自己!青年的拳头猛地捏了起来,最后还是张开,慢慢的松开。“我辞职……”中年男人看向向风——“小向!我没事的!”
“提出菜品口味调整的是我,理应由我承担责任。”
向风拍了拍他的肩膀,露出一个令人宽心的笑容。“你没必要为了我做这么大的牺牲,”然后走上前一步向酒店的员工们深深鞠了一躬,“感谢大家近来对我的照顾,和你们共事的时间很愉快,因为我的失误给各位造成的困扰我在此表达歉意。”
说完就回身把头上的厨师帽给取下来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准备去员工宿舍收拾自己的东西。结果厨师长直接丢给向风一个袋子,面容愉悦中带着嘲讽。“你的东西已经打包好,走吧!最后一个月的工资也在里面!”
中年男人觉得对方实在是欺人太甚,但是向风还是拉住了他。“多谢,”说着还是翻看了一下袋子里的东西,“我的东西都在这,您收拾得倒是很干净!”
那可不!也不想想为了把这个烦人的乡下小子挤兑走他花了多少工夫!向风现在言语里的尖刺在厨师长看来也不过是强弩之末,反正赢到最后的是他,又何必在意这个小子最后的嘴硬呢?深夜的上海街头,向风背着一个旅行背包在人流中穿行,不知道该去哪里,更不知道该做什么。街角的流浪猫舔食着爪子,而向风还是无奈地叹了一口气——“还跟师傅夸下海口能自己在上海迅速立足,现在已经是第五家餐厅了,最后还是被扫地出门……这下要怎么去找甜甜啊!”
向风抓着头发,顿时把自己的脑袋揉成了一个鸡窝。想到自己之前自信满满的跟师傅承诺自己出门后肯定能凭借自己的手艺快速立足,并且照拂到已经在上海开起私房菜馆的师妹明甜。可是现在别说站稳脚跟了,连一份像样的工作都找不到!想到出门时他老人家一副“少年你还涉世未深”的深沉表情,当时只觉得师傅实在是太小看自己,现在完全是在打自己的脸!向风坐在街心公园的长椅上,这时的公园已经空无一人,橘黄色的路灯把此刻的气氛点染得分外凄凉。“诶…”又是一声长吁短叹,向风起身拍了拍脸,鼓舞自己,“车到山前必有路!继续找吧!坚持下去总会有办法!”
说着说着就迈步走出街心公园,一处下坡的地方,一辆面包车停在上面。老天爷也仿佛在给向风添堵一般,细密的雨点最后变成了滂沱的雨珠,天空中突然下起了大雨,向风经过路口的时候,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雨水,面包车竟是直接动了起来,顺着向风的方向直接撞了过去。向风完全没想到这个时候会有一辆失控的车出现在自己左方,没来得及闪躲,就直接被撞倒在地,脑袋狠狠地摔在地上,刹那间就失去了意识。“喂?120吗?这里有人被车撞了!地址是……”剧烈的疼痛和近乎把颅内撕裂的昏花画面反复在向风的意识里上演,他依稀能感觉到在大雨中路人拨打120的声音,之后又是自己被抬上救护车,在后面……随着麻醉药的注射,仅剩的最后一点清明也消失在一片黑暗之中。一片混沌之中,向风总感觉身体发生了什么异常的变化,但是也说不清楚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等到自己的意识慢慢回归身体,后脑的剧痛和麻木感促使他龇牙咧嘴,眼前是医院住院部的白色天花板,心律监控仪的机械声滴答作响,空气中的独特药水味令人莫名不适。他艰难地转动眼眸,病床的两边并没有什么人,这时候医生带着一群护士走了进来。“这位患者,刚刚醒来还请不要乱动,伤情虽然不严重,但是毕竟是刚结束手术!”
向风顿时连大气都不敢出,进来的女医生身材格外高挑,而后他又听到了门外一个男声和警方争辩的声音——“这事儿是我不对!但是……”“没什么但是的!你把车停在坡道上忘记刹,要不是受害人是个年轻人,说不定人家命都没了!赔偿必须到位,否则到时候闹到法庭上花的钱更多!再说了,我不觉得你丢得起这个脸!”
“我就那么一辆车,平常拉客也赚不了多少钱……”男人都快哭出来,但是警官依旧没有动摇。“不遵守规章制度差点闹出人命,让你赔钱都是小事!还是说你想承担过失刑事责任?”
双方还在僵持的时候,女医生出了病房,干咳两声,打破了凝重的尴尬。“患者已经醒过来了,你们要商量具体的赔偿事宜的话就趁现在,他的伤情不能拖太久。”
接着那个车主就低着头走了进来,警官走进来的时候也是面色严肃。“小伙子!这事儿是我不对!但……但是我真的拿不出多少钱……你……你……”“你放车撞人还有理了?”
警官还是这般咄咄逼人,“人家差点就没命了!你这说的还是人话吗?!”
看着两人就快吵起来的样子,向风只觉得后脑更加痛了,医生也察觉到向风的情况,正准备出言训斥,青年就抬手制止。“我没事,既然车主也是无心的,那支付我的医疗费用就可以了,我不会多索要一分钱的赔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