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开在新京待了整整一年时间,一年来,他深居简出,从未离开新京大学半步。
而人类为了保护他不被烦扰,小山谷外围可以说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禁绝一切人靠近。
虽然这些对罗开来说并没有什么意义,他的敌人或朋友真要到来,人类是阻拦不住的。
小山谷寂寞冷清,每到了月上中天之时,罗开总是会浮空升起,俯瞰着这个热闹繁华的人类都市。
人们嘈杂的欲望每时每刻不在冲击着他的心灵,金钱,权力,美色……这些人们一生苦苦追求的东西,对他而言没有丝毫意义。
但这并不意味着罗开已经没有了欲望,正相反,他的欲望更加深邃,他所要的已经不仅仅是普通意义上的“权力”,或者可以称其为“权限”。
一年来,罗开产生天人交感的次数愈加频繁,如今,他即便尽力收缩气息,压制精神力外泄,也依然难以避免与外间大世界产生联动。
他的所思所想,细微的情绪变化都可深入的影响世间万物,某种程度上来说,他拥有了这一片天地的部分“权限”。
早年天雷宫的扎昆大师曾与他说过心灵之道大成时的情景,心灵亦包含天地间的无穷变化,静时天晴风和,乱时雷雨交加,郁郁之时乌云垂暮,七情六欲,变幻难测。
如今的情况便是如此,而且更加突出,他的意志似乎成了天地的意志……他念头闪过就可以使得山川覆灭,也可以使万物萌发,万物之兴衰似乎只在他一念之间。
……
北沢境有些忐忑的走进山谷,作为老师的弟子,他是少有的几个可以自由来往山谷的人之一。
作为一名海族,期初他以为老师或许并不会认真传授他学问,但后来他发现自己错了,对于老师这种存在来说,物种之类别并没有什么意义。
心灵有多大,世界就有多大,进化的终点可能是一条断情绝欲的天道之路,但并非彻底的灭绝人性,而是一种有容乃大的胸怀,如果还抱有狭隘的种族主义思维,如何修行这海纳百川的圣人之道。
或许可以用宗教术语来表述,对于佛陀来说,众生皆平等,对于上帝来说,所有生命都是他的孩子。
他的师兄弟中,有自然诞生的瘟疫之灵,也有号称毁灭物种的异虫一族,还有野蛮成性的凶兽,更有蝼蚁一般的普通凡人,老师对待他们与自己一样,从不藏私,也不会偏袒或嫌弃。
老师所传授的是一种仙道修行体系,既有炼气化神,凝聚金丹的物学之道,也有修身养性的心灵学问。
一年多来,老师因人而异,为每个人制定了一套修行计划,每个人都获得了巨大的进步,境界几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提高。
北沢境已经成功进阶神灵,成为海族八大神者之一,但他一年来,却并没有与老师单独相处的机会,并非不能,而是不敢,随着老师传授学问愈发深邃浩瀚,他的心中愈发敬畏。
他们这些已经处于地球生物顶端,强大的神灵们,在老师面前可能也并不比蝼蚁强大多少。
此时北沢境已经进入了山谷,下意识的抬头,一个淡淡光影笼罩的人影屹立在天空,是老师。
看似波澜不惊的身形,在他眼中却仿佛如同神祗,充斥整个世界。
北沢境只是抬头看了一眼,就感觉精神恍惚,一时间陷入失神,他所看到似乎不再是一个人,而是整片天地,既有一望无际的大海,也有峰峦起伏的山峦,还有幽深无际的深渊……前两者自然那让人心旷神怡,但后者却是如同身临深渊巨口……
他此次来面见老师,实在是有一个藏在心中许久的疑问,必须要寻求答案,但没想到老师独自修行时产生的景象如此之怕,那可怕的深渊几乎要吞噬他的心神。
“你找我什么事?”
罗开收回心神,低下头问道,他一向温和的声音,此时却变得有些生硬和机械,好似重金属摩擦一般,听在耳边绝对谈不上什么舒适,带有一种仿佛电钻的扭曲怪觉,让人心底发痒,难受之极。
“我……”北沢境脸色有些发白,以他的修为和境界,居然紧张的说不出话来。
这是两者生命层次差距太过悬殊的缘故,就好似兔在虎前,即便罗开已经开始收敛心神,也无法消除这种威慑。
再加上一年来,罗开所传授的学问,偶尔彰显的力量,在北沢境心底埋下了一种强大且不可撼动的形象,使他宛如回到了小时后面对严父的情景,不由自主的紧张起来。
“不用紧张,是前日讲的课你有什么不懂吗?”
罗开声音柔和了下来。
北沢境面色一阵潮红,道:“老师……我……我其实想向您问一个问题?”
“你说。”
北沢境深吸了一口气,平复了紧张的心情,小心翼翼的道:“老师,我们能够脱离神明的奴役吗?”
罗开心底讶异,倒是没想到这个学生问出了这样的问题,海族与人族不同,是一种神权社会体系,但这只是表面上的不同,实则双方,乃至整个地球也都是高纬度生命的一处试炼场。
严格来说,所有人,三千大千世界,亿万生灵,包括自己在内都是神明的奴隶。
他们更好似虚拟世界中的一串虚拟数据,生杀毁灭皆在程序员的一念之间,始终无法掌控自己的命运……
看到罗开面露沉吟,始终没有回答,北沢境心中忐忑起来,其实他的问题并没有罗开想的那么长远复杂,他只是在想如何让海族脱离旧日支配者的掌控,真正成为完全独立自主的种族。
片刻后,罗开目光转向他,这才明白自己想的复杂了,海族虽然是一种神创物种,但一代又一代的繁衍下来,神明在他们体内留下的烙印已越来越淡薄,他们每个个体都有着自己的独立意志,脱离掌控的那一天迟早会到来,但这只是脱离一个小囚笼罢了。
……
北沢境浑浑噩噩的离开山谷,最后老师跟他说了一段话,但是他这会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等他宛如醉酒一般回到居所,才心有所觉,其实老师根本没有与他说什么,而是将一段记忆影像灌输进了自己的意识里。
大脑是生命之禁区,他如今也已可以轻易侵入凡人的大脑,但像现在被别人侵入大脑,还在大脑中留下了一段影像却还是第一次。
他想要查看,却发现那段影像始终朦胧不堪,难以甄别。
心中隐隐明白了过来,或许现在还不是看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