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佳节,今年京中又是花灯会,无甚新意。 往年晚上都出不得家门,就逢上元和中秋长安街有节目的时候,温庭春才会格外开恩,让两个哥哥带着她出门。 因此无论有没有新意,温凝都会去凑一番热闹的。 可今年,或许是在江南看过更好的热闹,温凝突然觉得挺没意思的。 菱兰问她要不要出门去逛一逛的时候,她无甚兴趣地摇了摇头。 可不出门,也没什么其他有趣的事情做,温凝便早早就睡了。 上元节朝廷另有三日休沐,在官员遍地走的京城,便比过年还热闹。药铺本来已经打理就绪,只等上元节之后开铺了,无需她再去。 可温凝知道裴宥不喜热闹,这三日他定在家中的。 她不是那么想同他待在一个院子里,便干脆换了男装,溜出门去找段如霜,两人一并去药铺待着。 “朝廷休沐三日,你不用陪着世子吗?”
段如霜对她此时的“有空”分外不解。 “我为何要陪着他?”
好笑,假夫妻而已,她可不会像有些人,做着做着就以为是真夫妻了。 段如霜瞧着她的神色,当下明白了点什么,眼珠一转,便道:“可是我明日约了你二哥一起去慈恩寺,后日又约了他一并去望归山呢。”
温凝诧异地看着段如霜,好啊,这俩竟然真凑到一起去了? 她都还没来得及问温祁是否认识上辈子那姑娘。 而且,这言语间丝毫没有邀请她一道去的意思,一个不要好友,一个不要妹妹了是吧? 哼。 温凝不得不又回了国公府。 原是想再换回正常装束,去找大哥大嫂。哪知送贴的小厮一炷香的时间没到就来回话,说温阑和何鸾都跟着温庭春出京游玩了,两日后才会回来。 最终还是她一个人待着。 菱兰大约是怕她无聊,不知哪里找来一些彩色的羽毛,用几枚铜板为底,做了一个很漂亮的毽毬。 多年未踢,温凝玩儿得颇为开心,踢过一个下午,便将脑海中曾经擅长的那些花式踢法都想起来了。 只是人在家中,就难免与裴宥碰上。 第一次是她在修整院子里的花花草草。之前她嫌弃清辉堂太冷清,多加了许多花草。上元之后便要开春了,若照料得当,届时院子里会花开遍地。 她正忙得有些热,想要进屋脱掉一件外衣,一抬头,便见裴宥站在书房的一侧窗边。 那扇窗从前也会开,但冬日天寒,通常都是关着的。 他穿着一身墨青色的锦袍,衬得面色格外的白皙,眉眼便显得尤为浅淡。 四目相对,他的眼底也没什么波澜,只伸手关上了那扇窗。 第二次是她同菱兰一道去给长公主送点心。倒不是为了恪尽“世子夫人”的职责,而是钦佩她曾经的所作所为,上元佳节,想要她也心中熨帖一些。 刚到芙蕖院,便撞见裴宥从里面出来。 两人互看了一眼,收回眼神,擦肩而过。 第三次,便是朝廷休沐的最后一日,她在院子里踢毽毬,那些花式踢法想是想起来了,但还不熟练,一个不小心,将毽毬踢飞了。 正正好砸到带着顾飞入院子的裴宥身上。 菱兰不敢过去捡,她便自行过去,弯腰捡起地上的毽毬就走。 没有行礼,也没有道歉。 她为何要行礼?是他不守约定在先。 又为何要道歉?他撕了给她的和离书,也不曾给她道歉啊。 起先温凝还会生气,觉得他莫名其妙不可理喻,明明此前对她万分嫌弃,才平和相处了月余时日,便好似二人已经山盟海誓。 她就算真与宜公子有一段过往,与他又有何干系? 不过是她占了他世子夫人的头衔,他偏执的占有欲作祟罢了。 他气便气,她可不会像之前那样,花心思去哄他。 这几日她倒是想通了。 他又住回他的书房,晚膳也不来扰她清净,两人见面连招呼都不用打了,算是真真正正的井水不犯河水。 他最好一直都不搭理她,她求之不得呢! - 上元节过去,天气开始逐渐转暖。 洛阳路上,一家不起眼的药坊悄无声息地开业了。药坊布局清新,以江南草药为主,还有一位颇有江南墨客气质的年轻大夫挑帘坐诊。 因着不曾大肆宣扬,铺面又略有些偏,一连几日,门庭前都冷冷清清,许多住在附近的人都不知这里居然开了家药坊。 店老板倒似乎不着急,也并没打算像其他店铺那样,试图敲锣打鼓地拉拉人气,两位年轻公子,兼那位年轻大夫,每日辰时三刻开门,申时三刻打烊,淡泊得不像生意人。 申时三刻,亦是朝廷各部下值的时辰。 上元节一过,长安街上几乎每日都有新铺开业,因此这几日行车,尤为拥堵。 顾飞心浮气躁地拉着马车走走停停,眼见前方又有一家铺子门口在敲锣打鼓唱唱跳跳,抱着胸暗骂了一声。 白日里锣鼓喧天便罢了,下午还要来一遭,一个店铺来三日,这个正月是没法儿过了! 说起来,他们夫人的药坊前阵子也开铺了。 哎,这旁的人家夫妻吵架,都是床头吵架床尾和,他们世子样样比旁人强,连与夫人吵架,都是以“月”来算。 夫人的药坊开铺,他不说有所表示,连问都未多问一句。 顾飞瞅着前面不远就是婉芳斋,心下一动。 这主子们吵架,受苦的还是他们这些当差的。世子前阵子心情愉悦,那差别提多好当了,可这阵子,连世子工部的同僚都来找他抱怨两句,问他家世子是不是上元节在家中吃了炮仗。 掐指一算,这次的架也吵了快半个月了,应该……消气了? 顾飞深吸一口气,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豁出去了! “世子,我看前方一时半会儿疏通不了。”
顾飞拉开车帘,探入半个身子,“不远处就是婉芳斋,不如……属下去买两包点心?”
裴宥手上拿着书卷,顾飞拉帘而入的时候,他也正看着前方金镶的牌匾。 顾飞一见便知有戏,这么久了,世子估摸着也在找台阶下。 不想裴宥看了一会儿,淡淡垂下眼睫,问他:“缨瑶到何处了?”
顾飞抓抓脑袋,不明白怎么突然问起缨瑶,自己在心中默默算了下时日,答道:“蜀地路险且艰,大约我们的人……尚未抵达。”
他蹙了下眉头,未答,只眼神落回书卷上。 这……还买不买糕点了? 顾飞正要再开口,车下突然有人唤了他一声:“顾侍卫,如此巧合,竟在这里撞上了!”
顾飞转身出马车,一见来人便皱眉。 又是那位四殿下的人。 前阵子几乎日日来工部门口堵他,上元节之后倒是有些日子没见着了。 见他正过身子,腰背微弯,双手呈上一幅画卷,颇为客气道:“殿下千辛万苦,寻得宝画一幅,还请顾侍卫代为转交。”
- “你确定,他看了那画会上来一见?”
聚风阁的雅间,临街的木窗大开,楚珩负手立于其前,一面盯着不远处的马车,一面问身边的内侍。 人在宫外,范六没有拿拂尘,但还是习惯性地弯腰弓背,尖细的嗓音道:“殿下,世子找了她那么久,只要看了那画像,无论信与不信,都会上来瞧一眼再走的。”
楚珩转身,略有些阴鸷的眸子落在身后粗衣布衫,不施粉黛的女子脸上。 这几个月花了九牛二虎之力,也只找到这么个五成相像的。 好在那什么小雅的画像本就是八九岁时的,这些年过去,模样本就该有些变化。 眉眼虽不那么神似,但她长得瘦弱,素净着一张脸,再穿上一身布衣,倒是比那温氏女看起来更像画中人。 范六见楚珩那副神色,上前道:“殿下放心,身世背景都已经除干抹净,定查不出任何纰漏来。”
楚珩仍打量着低头垂目的女子:“裴宥精明,未必想不到这只是我们笼络他的冒牌货,万一……” “所以说殿下真龙之身,必有天佑啊。”
范六凑到楚珩身边,笑吟吟道,“国公府上那位不知为何,正在与世子闹脾气呢。”
“清辉堂内咱们的人进不去,但外头的情形可瞧得清清楚楚。那位大约是恃宠而骄了,这都闹了半个月了,见着世子连礼都不行,世子最近可都烦着呢。”
楚珩扬眉,范六便继续道:“即便世子瞧出这是个冒牌货,那府上那位……不同样是个冒牌货么?但咱们这位可是温柔可人,善解人意,不会给世子爷添堵的。”
范六说着,冲着那女子道:“音音,笑一个给殿下看看。”
那叫“音音”的女子马上展颜露齿,眉眼一弯,果然生动起来。 楚珩面上这才有了些许得色。 他是男人,当然最了解男人。 一个已经娶回家吃到手的刁蛮悍妇,如何比得上外头温柔小意的解语花? “殿下您瞧。”
范六往窗外一觑,躬身笑道,“世子爷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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