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忠德本就佝偻的脊背一瞬间更弯了下去,似是泄尽了所有的力气。那双本就浑浊的眼珠似是彻底失去了光亮。宋芷澜经历过无数次谈判,在谈判桌上与人唇枪舌战,见识过太多的人。所以仅仅只是从表情的变化便能判断出这个人究竟是还有余力还是在负隅顽抗,又或者是……早就已经丢盔弃甲宣布投降了。而面前的王忠德,显然属于后者。宋芷澜拿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然后平放在两人面前的桌面上。她所有的一切都做得光明正大,而王忠德看了眼面前显示正在录音的手机,最终还是痛苦地闭了闭眼,整个人透着灰败与不堪。空气沉静了几秒,他才缓缓开口,嗓音略有些沙哑:“原本我就是个小城市出来打工的普通人。妻子早亡,只留下个儿子。而我因为要出远门挣钱,孩子便只能托付给老家年迈的老母亲。一开始在凉城我发过传单、搬过砖头、也在餐馆给人洗过盘子。我不在乎活计脏还是累,只要能挣钱就行。后来有一次,饭店里有个客人跟人应酬喝醉了,我被老板派去给那位客人开车,负责把人送回家。而那个客人……就是你的父亲,宋斌。”
宋芷澜静静地看着王忠德的眼睛,示意他继续往下说。“我曾经服过兵役,车票是在部队里学的,所以我开车很稳,技术也比社会上的司机要好很多。也是借此机会,我被你父亲赏识,后来便直接聘到宋家做你母亲的专职司机。”
男人停顿了几秒,“你母亲是个非常好的人,对待我们这些下人也非常尊重,一点儿也不像其他富太太那样盛气凌人,并且过年过节的时候还会给我们发礼品和奖金。在你母亲手下工作那几年,是我这一生活得最舒坦的几年。不仅能够有一份稳定的且收入还不错的工作,工作环境也比以前好了太多太多。靠着那几年的积蓄,我能让老家的孩子读上好学校,也能让老母亲的生活好一点儿。”
王忠德深吸一口气:“后来,你父亲的公司招来了一个新秘书,也就是……白丽英。因为平时你母亲出门的次数不太多,所以偶尔我也会被派去给你父亲开车,一来二去的就跟白丽英熟了起来。我一直知道这个女人居心不良,也亲眼看着在她的挑拨下你母亲和你父亲的感情开始出现裂痕。可我的身份太低微,即使我什么都能看明白,却也什么都做不了。”
“后来,我老家的母亲忽然被查出来得了尿毒症,念中学的儿子也跟人打架把人家打成了二级伤残,需要赔付一大笔补偿金,不然就得蹲少管所。母亲生病需要钱,儿子惹祸了也需要钱,且还都不是小数目。我一时间根本拿不出那么多钱……”男人说到这里的时候哽咽了下,“后来得知了我家里的情况,你母亲还提前给我预支了好几个月的工资,并且还另外借了我一笔钱。”
王忠德红了眼眶,挫败地捂着脸:“她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是我混蛋王八蛋,是我鬼迷了心窍……这么些年来我没有一天不在唾弃自己……”宋芷澜绷紧了脊背,呼吸的频率有些紊乱。王忠德平缓了情绪后继续道:“你母亲的帮助虽然解了燃眉之急,让我的儿子免于牢狱之灾,可……尿毒症那种病,想要续命,就得砸钱。那些钱……很快就花光了。而就在我一筹莫展的时候,白丽英找到了我。她答应我可以给我一大笔钱,足以支撑我母亲的治病需要,并且还承诺等我儿子高中毕业后就给送去国外的名校留学。但作为交换……她需要我……去侵犯你的母亲,并……拍下来。”
宋芷澜的拳头一瞬捏紧,身体像一张紧绷的弓,似是下一秒就能扑上去杀了王忠德。顾斯珵连忙握住她紧紧攥着的冰凉的拳头,用自己温热的大手一遍遍摩挲,给予无声的安抚。宋芷澜闭了闭眼,强迫自己平复过于激动的情绪。而顾斯珵的安抚也似是真的有一种魔力一般,竟让她躁动不安的灵魂一点点平缓下来。王忠德有些哽咽,整个人也挫败不堪:“可是我……做不到。你母亲对我有恩,我……没办法按照白丽英所说的去伤害她。”
宋芷澜冷冷地扯唇:“可是你还是被她开出的条件诱惑了,不是吗?”
王忠德沉重地点了点头:“后来,我跟她提出条件。我答应她可以帮她弄到她需要的东西,但前提是我不能做出对你母亲的实质性伤害。所以……后来白丽英给我买来了一种药,能够让人昏睡不醒的药。那些照片……都是摆拍的。”
王忠德在心内苦笑,这或许是他最后一丝人性了。那样一个美丽温柔且心地善良的女人,没有男人会不爱她。渺小如尘埃的他,也曾偷偷仰慕过她。正是如此,他更不会做出任何可能亵渎她的事儿。只是王忠德不知道的是,那样的照片被拍出来后,即使他们之间什么都没有发生,但跟发生了,其实也没什么区别了。宋芷澜呼吸急促,眼眶发红。眼泪似是不受控制一般从眼角滑落,一滴接着一滴好像根本停不下来。她无法想象醒来的母亲看见那样一幕是如何绝望。面对所有人恶意的指责,包括她的丈夫,她又是何种悲哀的心情。她看着眼前的王忠德,心内冷笑。这可真是……现实版的农夫与蛇啊。王忠德一个大男人竟是捂着脸哭出了声,宽厚的身躯不住地颤抖着。“是我害了她……我没想到这会导致她……自杀。如果……如果……”“没有如果。”
宋芷澜冷静道,“收起你那伪善的假面吧。”
王忠德抬起满是泪水的脸,看着宋芷澜。宋芷澜的眼眸是完全沉黑的,看着王忠德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你的人生有多悲惨,你的境遇有多困难,都不是你伤害别人的理由。你活得失败,遇见了许多倒霉的事儿,可这关我母亲什么事呢?王忠德,既然当了婊子,就不要想着立牌坊了。我看着恶心。”
王忠德面色一阵惨白,呆呆地看着宋芷澜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宋芷澜冷冷地扯唇:“你若真觉得对她有歉意,就应该下去亲自跟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