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这么直观的感觉到他是真的老了。“我知道你因为你妈妈的事儿一直在怪我、恨我，并且……应该也不会再原谅我了。”
男人的声音粗粝且沙哑，“澜澜，你做的没错，你应该怨我恨我的。”
宋芷澜垂放在膝盖上的手指动了一下，不自觉握紧，双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宋斌。男人看向她，扯开一抹苦涩的笑容：“我这一辈子……其实很失败。我不是一个好丈夫，不是一个好父亲，甚至就连事业也是一塌糊涂。我是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你究竟想说什么？”
宋芷澜面如寒霜，就连声线都是毫无起伏的。她了解宋斌是一个怎样的人。他自大、霸道、说一不二，甚至是固执己见、刚愎自用。有生之年能听到他亲口说出的自我忏悔，宋芷澜觉得很是不可思议。“澜澜，作为父亲，我亏欠你的实在是太多太多了。年轻的时候我行我素，将所有的不满和怨恨都迁怒给了无辜的你。我……不是一个好爸爸。我知道现在说什么都晚了，也没办法去弥补什么了。可……我还是想厚着脸皮请求你：至少，不要拒绝我的关心，好吗？”
宋斌的眼眸中似是有泪光，瞳孔闪动，就连下巴都在微微颤抖着。他似乎……正在经历一个很是不平稳的情绪波动。宋芷澜的呼吸骤然收紧，心脏也开始跟着闷疼。她控制不住地想起了模糊记忆里仅有的几年幸福童年时光，也想起了那时的宋斌。她深呼吸了好几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爸爸那些年真的是脑子糊涂了才会那样对你……直到五年前你忽然消失的那一刻，我才开始后悔，开始意识到自己做了多么混蛋的事儿。你不知道爸爸有多害怕你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怕……连弥补你的机会都没有。”
宋斌用手指抹了下泛红湿润的眼角，“顾斯珵找了你多久，爸爸就也找了你多久。”
宋芷澜眉间的褶皱一瞬加深。“顾斯珵那样手眼通天的人都找不到你任何的踪迹，更别提我了……后来我了解到你离开的原因大抵是与顾斯珵疑似婚外情有关，所以后来我便去找了他。”
宋芷澜双眸一瞬不瞬地看着宋斌。“我笃定是他对不起你了才把你逼得逃离了这个地方，让所有人都找不到。我当时……我情绪很激动，我打了他。你也知道，当初这段联姻是咱们宋家高攀了顾家，所以这么多年来我在顾家人面前一直在装孙子。那一次，或许是我最大胆的一次了。我当时根本就顾不上考虑这一拳打下去之后是不是会彻底得罪顾斯珵，会不会让宋家跟着倒霉……我当时只知道这个小子辜负了我闺女，他害了我女儿……”宋芷澜的双手紧握成拳，微微颤抖。这一段过往她从不知道，也没有人跟她说过，这是她第一次听说。宋斌苦笑了一下：“我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我甚至……愿意付出所有只为了帮你出这口恶气，帮你去教训他、惩罚他！可……顾斯珵他默默地承受了我这一拳，没有任何反抗。他说他没有做对不起你的事，他也跟我承诺一定会找到你。我起初是不信的。”
“可能因为我自己就是这样的人，所以便觉得所有男人都跟我一样无法拒绝诱惑。顾斯珵出身好、长相好，对于他出轨这件事，我从来都没觉得是假的。我那时还认为他的承诺是在惺惺作态，所以那时候我是完全不相信他的。只是宋家还需要依仗顾家，那么多人的身家性命都拴在他这条绳子上，我……不能也不敢把他得罪得太狠，所以便装作相信他。”
宋芷澜抿紧嘴唇，沉默片刻：“后来呢？”
“后来……”男人苦笑，“我猜，顾斯珵应该也跟我一样，对彼此全然没有半分的信任，甚至他可能还在怪我，为了你而怪我。所以这五年来，除了必要的交际和走动，他和宋家几乎不怎么联系。就连孩子也不让我们看。这些年，他又当爹又当妈的把孩子拉扯大，并且五年来也没有再恋爱或再婚，所以渐渐的……我便相信了他当初的话。我一直在想，其实我闺女是个有福气的姑娘。只要她肯回来……”宋芷澜沉默，一语不发。宋斌长长地叹了一声：“虽然五年以来，在找寻你这件事上并没有任何进展，但我知道他已经尽力了。是你躲藏得太深了，不让任何人找到，他顾斯珵就是再厉害，也不能奈你如何。后来我便想，这样也好。或许这就是你想要的，或许你刻意躲起来就是不想让这些曾让你伤心的人再去打扰你。所以后来我也不再问他你是否有消息了，我做好了一辈子都再也见不到你的准备。可……顾斯珵却不是这样想的。通过别人我得知，他从没有放弃过寻找你。这五年来他经常会突然放下工作莫名其妙跑去某一个城市或某一个国家。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因为他的人发现了疑似你的踪迹，他赶去是为了确认的。只是……每一次都是失望而归。”
宋芷澜眸光颤动，呼吸频率一瞬乱了。宋斌苦笑着搓了把脸，哑声道：“顾斯珵对我来说，就像是一面镜子，照出了我所有的丑陋与不堪。我本以为男人都一样，却原来……只有我是这样的。他是一个好父亲、好丈夫，我猜你们当年或许有什么误会，但不可否认的是，这五年的时间他在一点点变好，变得更成熟稳重，也更惜家顾家，是与我……完全不同的人。”
宋芷澜扯了下嘴角，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却是对宋斌的话表示了赞同。不知不觉间，宋斌似乎当了说客二号。周围所有的人都在告诉她顾斯珵现在有多么多么爱她，有多痴情一直在等着她。可宋芷澜自己清楚，她心中有道坎是永远都过不去的，并且也是顾斯珵留在她心上的诸多伤口里最深最疼的一道。“这些年……你有去探望过外婆吗？”
宋芷澜忽然问道。宋斌怔了下：“什么？”
宋芷澜面无表情地勾了下唇：“你刚才一直在说顾斯珵，听起来就像是为他说好话一样。既然你是以父亲的身份来的，我们不妨说些跟我们有关的事，而不是去歌颂您曾经的女婿。”
宋斌沉默了一会儿，低声道：“我每年都会去看她，她……和你妈妈在一起。当年发生了太多事，当我知道她老人家因为意外车祸去世的时候，已经过去很久了。”
宋芷澜静静看着宋斌，心想他若是知道他刚才赞不绝口的女婿其实是杀害那个慈祥老人的帮凶之一，不知道他还能否继续当他的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