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家狩猎,分为春秋两季。春猎为狩,秋猎为狝。春狩正值惊蛰时分,春雷乍动,蛇虫鼠蚁刚刚苏醒,而猛虎野兽经历了冬日的饥肠辘辘,正是摩拳擦掌之际。总之,一片生机勃勃。太女沈三千,换了一身鹅黄箭袖骑装,破例簪朵姚黄,英姿不足,清丽来凑,配上沉静无波的葡萄眼,也算得上出众。不过,最出风头的,依然是韶阳公主沈采薇。朱红劲装,身材高挑,手持银尖枪,不掩绝艳张扬。然而,正当三千调笑采薇抢去风头时,那群策马奔腾的贵女之中引起一阵不大不小的骚动。紧接着,有儒将装扮的公子,骑着白马,梨花白袖袍,沉香木簪束发,气质温雅,皎皎如月轮。“这公子,好生熟悉。”
三千喃喃道。“当然熟悉,这可是凉州节度使高长庚,二十七岁,文武双全,年轻有为,尚未娶妻,家里又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通房,是临安贵女最想嫁的男人。按照辈分,我们应当唤他一声表哥。”
采薇调笑道。三千听后,面无表情,内心却翻起千层浪。原来,她是见过高长庚的小像。母后每隔一两个月就提起高长庚,她能不熟悉么。如无意外,她的太夫,大概就是高长庚。“母后有意将皇姐许给幽州节度使拓跋贺。”
三千低声道。“那可由不得老妖婆如意。”
采薇大笑道。待九千只白鸽起,太宗皇帝挽起黄金弓,一箭射下九只白鸽,在排山倒海的万岁万万岁之中,取得好兆头,春狩才正式开始。春狩场上,无父子,无君臣,尽情狂欢。猎得猛虎者,赏赐黄金甲,猎得棕熊者,赏赐玄铁甲,猎得野狼者,赏赐青铜甲。不过,若是同时猎得猛虎、棕熊、野狼,可向太宗皇帝允许一个承诺,只要不违背天下道义,不危害江山社稷。采薇打定主意,要替招瑶,同时猎得猛虎、棕熊、野狼。“阿千妹妹,前面那个岔路口,我们分道扬镳。”
采薇故意忽视大高皇后脸色阴沉,便将三千拉到自己的汗血宝马上,扬起皮鞭,犹如闪电般飞驰,竟是将一众羽林军甩到大后方。“皇姐忒小气,如此藏着掖着,居然连孤也不能提前见一见这天底下最好看的男人么?”
三千下了汗血宝马,轻吹口哨,便召来一匹河曲马,无奈之余更多的是打趣。“小瑶瑶怕生。”
采薇悄声笑道,泄露些许女儿家的娇羞。“行啦,恭祝皇姐早日抱得美人归。”
三千嫣然一笑,梨涡旋转,那双清澈明亮的葡萄眼,不经意间瞥见紫纱袍,笑意更浓。采薇此刻心底只有招瑶,哪里瞧见三千的变化。她握拳道谢,尔后快马加鞭,自然是迫不及待地会情郎了。“云阙公子,今日似乎没被你家主子重罚哦。”
三千随手摘了一朵野生牡丹魏紫,负在背后,脚步轻盈,显然心情愉悦。“三千,老子以后都不会受罚了。他现在有所求,随时找老子求取讨女人欢心的对策呢。”
云阙从草丛中蹦出来,笑道。咳咳,那被睡后要求对方负责的无赖招式,出自云阙。当初,招瑶一本正经地向云阙求教,如何讨女人欢心时,云阙笑得前俯后仰,差点没将隔夜的叫花鸡配新鲜河草给吐出来。“云阙公子很讨女人欢心么?”
三千问道。“那当然,胭脂巷的花魁姐姐,每次见到老子,又是倒梅子酿,又是喂樱桃山楂,还会弹一弹小曲,跳一跳曼舞,可殷勤了。还有,维仪姐姐,出了名的冷美人,最近跟着主子前去拜访,居然舍得用熙眉招待我们了,说不定主子都是沾了老子的光。”
云阙有心在三千面前炫耀一番,越说越发离谱,那双迷离桃花眼倒是泛起朵朵水光,再配上妖娆泪痣,真真是祸害生灵的妖孽,多看一看就被勾住三魂七魄。三千一时看得痴迷,负在背后的双手渐渐松开。结果,云阙瞅见那朵魏紫,掐了瞬息诀,连忙捡起,簪在耳边,动作一气呵成,唯恐三千反悔,或者这魏紫原本就不是赠给他的。哼,他云阙看上的魏紫,就只能属于云阙的。他云阙近来可是陪着招瑶,读过几本霸道贵公子的话本子。“十二云阙梅落香。云阙公子是这天底下最好看的男人。待冬日紫月梅开,云阙公子簪上紫月梅,就真真妒忌死人。”
三千淡淡一笑。云阙听后,耳根子薄红,兴奋过度。三千妒忌他,三千居然妒忌他!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邂逅相遇,适我愿兮。野有蔓草,零露瀼瀼。有美一人,婉如清扬。邂逅相遇,与子偕臧。云阙正要从《诗经》里搜刮出华丽丽的词藻,将三千也狠狠地夸赞一番,听得后边闹出喧哗,似乎夹杂着贵女的哭嚎。霎时,三千产生不详预感,立刻策马返回。云阙的眸光,也追逐着三千。果然,场面一片血腥。不知是哪位贵女骑的良马突然狂性大发,招致严重的踩踏事件,有几位尚未出阁的贵女坠马而摔断脖颈。所幸,凉州节度使高长庚赶到,安抚了现场。“太女殿下,微臣乃凉州节度使高长庚,见诸位贵女大多受伤,一面派了近身侍卫去请太医,另一面派了心腹小厮去禀报皇后娘娘,不知如此安排是否妥当。您若是还有其余吩咐,微臣愿意效劳。”
高长庚轻声道,面色悲悯,眸光凝重,不复往日的温润谦和。这一朵朵犹如鲜花般绚烂的生命,转瞬间夭折。任凭谁见了,即使不心痛,也会动容。“三千,三千……”云阙欲言又止,只要记起招瑶的再三叮嘱,也不敢拈起枯木逢春之木系法术,去治疗这些贵女,唯恐这些写在生死簿上的厄运猝不及防地降临到三千身上,那就得不偿失。这般思索,他愣了半拍。那只狂性大发的良马,去而复返,直接冲向三千。而高长庚反应迅速,使了蛮力将三千远远推开,然后闪躲,却还是被良马踩断腰骨。后来,多少次回忆,云阙十分后悔,为何要愣了半拍。难道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