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界如今是大历王朝,依旧定都临安。金陵有大槐街,阴气重,闹过鬼。零零散散几户,要么是贫寒人家,要么是落魄书生。多少落魄书生,在此寒窗苦读后一朝入了天子堂,总会聊段香艳的女鬼恋。而大槐街的对面,隔着浅浅望水,却是享负盛名的销金窝御街。牛头马面一路掐了隐身诀,领着三千和云阙来到大槐街。大槐街入口,有高大乔木,身姿挺拔,树干粗壮到需要一百来个成人环抱,正是老槐树。此刻处于花期,叶子碧绿如玉,花穗由米白到淡黄,香气清雅,略带甜味,常用来簪发。“三千姑娘,云阙公子,冥界有冥界的规矩,凡界有凡界的规矩,最重要的是入乡随俗。所以,我在凡界是京兆府衙捕快牛傍,你马面叔叔则是好搭档马一春。”
牛头幻化成人形,模样憨厚老实,笑起来露出两颗黄灿灿的大门牙。配上一身半旧的捕快装束,降魂叉变成绣春刀,踏进一间三合院。那三合院,朱红大门,高高悬挂着俞府两字的牌匾。一棵棵榆树,长势郁郁葱葱,探出墙头,抖落巧似铜钱的果实,颇有炫耀之意。“三千,三千,以后咱们在凡界买的院落,不能如此俗气。”
云阙掐了传语诀,悄声笑道,小山眉舒展,桃花眼纯净,妖娆泪痣继续绽开六瓣朱红桃花,分外妩媚多姿。“三千姑娘,这座院落乃聚财的风水宝地,还是阿棠赠给我们的生辰礼物。”
牛头马面齐声笑道,提起女帝阿棠,除了赞美还是赞美,咳咳,关键是铜臭味相投。阿娘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三千有些好奇。“三千姑娘,云阙公子,你们也换套装束,给我们打打下手。这押送恶鬼是个苦差,恶鬼一般都有自知之明,恐惧冥界的十八层地狱,必定东逃西窜。而且,押送恶鬼,除了核对生死簿,还要根据职业素养来判断,尽量不要冤枉了善鬼。”
牛头笑道。“阿傍,你漏了重要一点。恶鬼进化成厉鬼,潜藏的灵力被唤醒,多半使用诀术,很难对付。三千姑娘和云阙公子,紧跟着我们,万事小心。”
马面叮嘱道,表情严肃。“去去,就你话多,爱吓唬人。”
牛头嗔怪道。“牛头叔叔,马面叔叔,唤我三千,唤他云阙,就可以了。这姑娘公子,喊得怪别扭。三千过去生活在弱水底下,只当自己是小金鱼。”
三千笑道,绞着双手,略显局促。“对哦,阿棠的女儿,就是我们的侄女,何必这么客气,倒显得生分了。”
牛头马面摸了摸脑袋,笑容真诚而爽朗。不过,牛头马面有句话忘记说了。阿棠养过两尾色彩斑斓的锦鲤。比起小龙女,阿棠更稀罕小金鱼。“牛头叔叔,厉鬼邪念多,杀戮重,是不是很容易被邪灵利用?”
云阙托着下巴,难得认真思索一回。牛头摇摇头,笑道:“人之初,性本恶。厉鬼邪念多,杂念也多,因此意志不够坚定,倘若被邪灵利用,只能成为低等邪灵。但是,善鬼向恶,最是可怕,生出纯粹的执念,往往成为高等邪灵。”
当然,黑白无常认同,人之初,性本善。一炷香后,牛头马面领着三千和云阙,前往御街胭脂巷。胭脂巷,路过雪香洲,素心梅香如故。三千顿住脚步,回忆起那段单薄的下凡历劫之事,泪珠悄悄滑落,却掐了净化决,唯恐被瞧见。“三千,是不是觉得雪香洲忒素净?我跟师父说,多添置几件华丽丽的家具,师父居然嫌弃老子的眼光不好。”
云阙笑嘻嘻,颇有些忿忿不平,桃花眼儿弯弯,宛若勾魂的月牙,端的是神采飞扬。“云阙,不许说脏话。”
三千老老实实地纠正道。牛头马面见状,脑补一番小情侣打情骂俏的画面。胭脂巷,大半皆是像雪香洲这般的汀洲,依水而建,或雍容华丽,或高雅别致,水雾缥缈,庭院深深,花木绝胜,正是温柔富贵乡。“怎么又是听雨洲。”
牛头翻看生死簿,皱眉道。月初,听雨洲发生命案,礼部侍郎郭某的浮尸被发现在留香池上,面部黑紫,经脉毕露,死相极为恐怖,估计是毒杀。那礼部侍郎郭某,根据生死簿记载,是要下十八层地狱的恶鬼。他生前多次利用京城贡院秋闱主考官的身份,收受贿赂,偷换贵族子弟与寒门秀才的试卷。若有寒门秀才向御史台匿名举报,很快就会传出因为无法维持生计而在大槐街入口的老槐树自缢。听雨洲,书卷式砖额,曲廊相接,青红白三色鹅卵石镶嵌成卷草纹铺地。除了留香池里种植荷花外,四周建筑皆栽有翠竹、芭蕉、丁香、樱桃。每逢雨季,雨点打在不同的植物上,而听雨人的心态各异,雨声就会形成各具情趣的曲调,从而产生绝妙的意境。果然,听雨洲里,人头攒动,皆是看客。马面领着云阙,拔出绣春刀,驱赶看客,保护现场,负责收尸。而三千跟着牛头准备向老鸨嫣娘问话。嫣娘年近四十,化了浓妆,满头珠翠,依稀可见当年名动胭脂巷的花魁姿色。她捏着一方捻金槐花纹红帕子,哭哭啼啼,眼泪只掉落了几滴,嗓音倒是尖锐,犹如指甲刮墙般刺耳。“官爷,您要替嫣娘做主呀。不知哪个黑心肝的,要谋杀朝廷命官,竟然专挑老娘的听雨洲。如今,许多有头有脸的大爷都嫌弃听雨洲晦气,一窝蜂地光顾对面的鸳鸯洲,也不怕那里的姑娘肥腻。”
嫣娘不等牛头问话就开始叽叽喳喳地诉苦,语调极其哀怨,一双狐狸眼透过红帕子泄露丝丝缕缕的妩媚,试图勾起牛头的心痒痒。三千轻咳一声,牛头意识到在侄女面前失态,尴尬地呵呵两声。尔后,他抬首挺胸,摸着绣春刀,找回捕快的威严气势,问道:“嫣娘,今晚服侍御史中丞程大人的姑娘是谁?”
“回禀官爷,是奴家。”
听雨洲头牌行礼道,一袭滚雪曳地玫瑰绣长裙,遮掩不住病如西子的气韵,抬起似泣非泣的美目。蔷薇族国主茹瑰?三千揉了揉葡萄眼,确认再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