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娘,拥有青丘狐族共性,最是贪恋凡尘。她嫁过卖茶叶蛋的老实人,当过宠冠后宫的贵妃,试过商贾家族的小妾,做过寒门贵子的正妻,此生的情史,换了一本又一本相思簿,却教她愈发迷茫。她从未打算生孩子,因为她认为孩子跟着她不会获得幸福快乐。当她被诊断身怀六甲时,先是哭泣得手足无措,然后隐隐感到一丝欣喜。可是,她的情人苦苦哀求她滑掉寒碧,理由同样是孩子跟着她不会获得幸福快乐。那时的她,不曾经历世态炎凉,只会哭泣,一遍又一遍地哭泣,错误地以为哭泣过后就会出现奇迹。结果,待她吃了麻沸散而滑掉寒碧,她清醒地明白哭泣代表软弱。那么,她为什么还在努力地活着?她答应过阿爹阿娘,纵使千帆过尽,即便沧海桑田,她必须代替阿爹阿娘,踏遍千山万水。但是,她不知道,这华山和泰山有什么区别,这西湖水与金沙江又有何不同。她的灵识,似乎疲惫,开始拒绝品尝人生的酸甜苦辣咸。直至她无意间瞥见寒碧,那个像极了她小时候模样的孩童。她告诉寒碧,她想去证明,她可以许诺寒碧一个幸福快乐的童年。可惜,任凭麻姑元君如何劝慰寒碧,寒碧情绪激动,一边破口大骂,一边嚎啕大哭,令她心疼得瘫坐在地,懊恼当初的年少无知。其实,大多生灵是心甘情愿喝下孟婆汤的,很想很想忘记过去。不过,只要还活着,过去就会影响现在,以及未来。于是,珍娘搬出胭脂巷,在大槐街口安置下来,撤去钗环,不施粉黛,换了麻衣,以卖茶叶蛋为营生,端的是淳朴善良。当然,谁又能做到一生淳朴善良。“珍娘,茶叶蛋五只带走!”
有赶往渡口的挑夫路过,喊道。珍娘听后,利索地用油纸包装了五只茶叶蛋递给挑夫。“珍娘,茶叶蛋两只,在这里吃。”
有拎起鸟笼的小老头,哼起流传胭脂巷的小曲,坐在低矮木桌旁,一边摆出嫌弃的表情,一边色眯眯地盯着。他见珍娘袅袅娜娜地走来,伸出咸猪手想趁机揩油水。奈何珍娘早有预备,从背后抄出一把菜刀,显露明晃晃的锋芒。“珍娘,你也忒小心翼翼了。我不过是见你的眉目与胭脂巷那位红绡花魁相似,便多看了几眼。如此对比,真真是老子瞎了眼,红绡花魁若是养母猪,也胜过母老虎。”
小老头操着粗嗓门骂骂咧咧,还不忘剥了茶叶蛋,狼吞虎咽之后,打起饱嗝,准备离开。珍娘见状,执着菜刀,大步流星,拦住小老头,气势汹汹。“不给钱,别想走!”
珍娘怒道,面色狰狞。“凭你这货色,给老子白睡,都浪费精力。”
小老头撒了一把铜钱,砸向珍娘的绣花鞋,眼神里满是轻蔑之色。语罢,许多爱看笑话的男人,围绕着珍娘吹口哨,眸光下流。“收起你的臭钱,珍娘以后不会卖茶叶蛋给你!”
寒碧从三千的怀抱里挣脱,使出吃奶的劲儿推搡小老头。“哟,哪里来的小孽种,连自己的阿娘是万人骑的破鞋都不知,就要出头打抱不平。”
小老头冷嘲热讽道。寒碧到底是孩童,乍闻这般极尽羞辱的戏谑,竟是哇哇大哭。珍娘原本懒得惹麻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当出门踩到狗屎。然而,寒碧如今是她的逆鳞,她尚未拼尽一切去补偿,岂能允许一个兜里揣着些许银钱就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老头欺负她的心肝宝贝。只见她给小老头掐了定身诀,尔后狠狠地扇起巴掌。她舍不得剪断保养许久的长指甲,没有涂蔻丹,保持肉粉色。所以,每扇一个巴掌,她故意掐断指甲,留下触目惊心的血痕,好教小老头长长记性。那小老头疼得嗷嗷叫,眼泪鼻涕皆溅出。起初,清闲起来不记得自家柴米油盐酱醋茶的看客,将眼前的闹剧围绕了一圈又一圈,指指点点,仿佛借此可以赚上几枚铜钱。后来,不知是哪个大嗓门的男人吼了一声官差,看客方不情不愿地散去。而珍娘抱着寒碧,掐了瞬息诀,逃之夭夭。半个时辰后,至青丘浦渡口,有一对神仙眷侣等候。三千穿了金地银线桂兔纹罗衫,配同色的十二幅湘裙,挽起松软的抛家髻,别了素心梅簪,再无多余的点缀。当然,在外人看来,揉碎了庐州月,化开了昆仑雪,光华熠熠。云阙向来偏爱华丽丽的妆扮。和田桂花皮玉斩月簪束发,一袭烟罗紫金线绣福禄团纹凤袍,左耳戴镂空附蝉珰,双脚穿方头登云靴,在三千的劝慰之下,总算没有敷粉簪花,依旧是妖娆多姿。“三千姐姐,夕张甜瓜。”
寒碧摊开小手,嗓音软糯。此话一出,云阙挑眉瞪眼,打心底不乐意。卧槽,他云阙辛辛苦苦攒了二十三座金矿,却被三千时刻叮嘱着,秉持勤俭节约的美德。别说一百金的夕张甜瓜,便是一顿满汉全席也容许他随意挥霍。那寒碧人小鬼大,如何不知云阙投过来的敌意。他捧着夕张甜瓜,故意在云阙面前,啃得吧唧吧唧响,唯恐云阙袖口底下攥紧的拳头不够刚硬。可惜,他刚吃完半块夕张甜瓜,蓦然昏迷,倒在珍娘的怀中。“国主,您在夕张甜瓜里掐了沉睡诀?”
珍娘质问道。“寒碧年纪小,不适合下沉睡诀,少许分量的蒙汗药而已。有一个问题,寡人觉得,寒碧不知道为妙。”
三千冷声道,眸光透着悲悯又冷凝悲凉,仿佛遵从天意而睥睨万物的神灵。云阙最不喜三千这副假神圣的姿态,捏了捏三千的掌心软肉。三千顿感无奈,只能趁着珍娘稍不注意,偷吻云阙的唇瓣。“麻姑元君确实拜访过大槐街口。她说,我煮的茶叶蛋,感恩主院的孤儿都喜欢吃,建议我应征庖厨。我没有立即答应,需要考虑几日。至于麻姑元君的失踪,你们确定不是麻姑元君匆匆外出而未告知旁人吗?”
珍娘抱着寒碧,轻轻摇晃,浑身上下散发了母性情怀。语罢,三千托着下巴,倚靠云阙,陷入沉思。当三千、云阙、珍娘、寒碧到达青丘时,翠尊欢喜地招手。三千猜测,麻姑元君大概从未失踪。但是,她察觉出莫名的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