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进入白莲城,被城门守卫盘问许久。有些怪癖问题,三千和有乔氏需要苦思冥想,赔笑再赔笑。例如,三千被问到,最后悔的一件事情。简而言之,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这番回答,长篇大论起来,就是洋洋洒洒的文章,好像你不后悔就是特错大错。三千思忖许久,竟是老老实实地摇头。过去的既然已经成为事实,她何必后悔。或许重头再来,三千不会收回云阙体内的洗礼珠,更不会转化为孽镜梅。但是,她和云阙还能圆满收场吗?答案是否定的。触怒天意者,将承受比在十八层地狱赎清罪孽更加可怕的痛苦。而有乔氏被问到,谁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女人。换作云阙,应当会答三千。换作尊者无香,必须答出尊后瑟瑟。换作太微大帝狄彬,柔声答道幽冥天后的小名幽儿。换作阎罗王玉清,只敢理直气壮地答出孟婆的闺名阿孟。换作青丘国主招瑶,含情脉脉地答道魔王采薇。换作妖王宗棠,满眼宠溺地答出妖后阿玄。可是,轮到有乔氏这块木头,感到迟疑。他心底想的是阿姐,即九天紫府姜壬神姥。事实上,他又认为,六界第一光华美人三千当仁不让。不过,他担忧九乐知晓后会闹公主脾气,打算弱弱地答道阿乐。所有的答复,将以飞花传书的形式,交给白莲城主染玉公子审核。一炷香后,城门守卫示意三千通行,却拦下有乔氏。“阿乔,别告诉我,你最后答了,紫露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女人。”
三千掐了传语诀,梨涡旋转,眉目弯弯。谁是这世上最美丽的女人?阿乔居然没有瞧出其中的陷阱。“原本,我在阿姐、你、阿乐三者之间纠结。不过,当我想起紫露时,好像没必要犹豫了。紫露是全天下男人历经沧桑之后所追求的一抹安宁。”
有乔氏掐了传语诀,轻声道,语调发虚。三千听后,抚了抚额头,顿感无奈。“阿乔,下一轮问题,三思而后答。”
三千叹道。尔后,三千戴上城门守卫发放的暗紫色捻金流云纹斗篷,兑换通行货币即玉白并蒂莲,签订生死状,进入白莲城。白莲城的吃食精致,倒教她将九乐晾在一边。况且,她若是提前寻到九乐,九乐大概继续失踪。莲雾楼的菜谱,几乎抄袭了凡界的顺来饭庄。河豚白子、鲟鱼子酱、黄油膏蟹、赤松松茸、深蓝龙虾、挂绿母树、夕张甜瓜、菜心至尊、黑猪火腿……她当初不该吝啬银钱,令云阙错过了美味佳肴。采莲舟的艇仔粥,她吃了三碗,细细品尝,琢磨出配方。艇仔粥,主要原料有生鱼片、纯瘦肉、油条丝、花生粒、葱花末、蛋黄丝、小浮皮、海蜇丝、叉烧丝、烧鸭丝、鱿鱼须。熬制时,先将白粥煮成粘稠,然后将滚烫的粥倒入配料中烫熟即成。以粥底绵滑、味道鲜美、口感丰富而闻名六界。除此之外,她还听了一折《牡丹亭》。乍眼瞅那戏子,眯起一对迷离桃花眼,她蓦然思念起云阙。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朝飞暮卷,云霞翠轩,雨丝风片,烟波画船,锦屏人忒看的这韶光贱!唱腔醇厚流丽,颇有魔界大护法兰枢的风采。她恰巧闲来无事,多点了一折《西厢记》。花落水流红,闲愁万种,无语怨东风。雪浪拍长空,天际秋云卷。东风摇曳垂杨线,游丝牵惹桃花片,珠帘掩映芙蓉面。娇羞花解语,温柔玉有香。投至得云路鹏程九万里,先受了雪窗萤火二十年。饿眼望将穿,谗口诞空咽,空着我透骨相思病染,怎当他临去秋波那一转。休道是小生,便是铁石人,也意惹情牵。这次的唱腔,怎么说呢,温柔无心。你以为被爱三千年,其实只是一瞬间。因此,三千全然不好奇,她与卸下行头的戏子相撞。她本可以不经意间抬眼,却故意垂下眼睑,努力记住惊鸿一瞥。玲珑草头虫银簪束发,一袭暗紫金绣凤穿牡丹纹对襟掐丝罗袍,耳戴琉璃镶珠垂珰,腰系白玉透雕香囊,脚穿金穗尖勾皮靴。小山眉朦胧,桃花眼迷离,朱唇点樱桃,玉手枕凉月。尤其一颗妖娆泪痣,将六界的慵懒风情占据九分,与匍匐在肩膀上张扬又落寞的暗紫地狱蝴蝶花相互映衬,绝美得教人心驰神往抑或肝肠寸断。这是三千对于那戏子的描摹,眸光无悲无喜,嘴角噙着冷笑。她与云阙的故事,虽然谈不上缠绵悱恻,但是也有幸被搬上戏台。那戏子刻意模仿云阙,特意戴上半边暗紫蛇纹面具,真真自负。然后,她悄悄路过青莲观,残留九乐的忧郁气息。当然,三千猜测,这是九乐为有乔氏准备的线索。“小师父,冒昧地问一句,这青莲观只能吃素吗?”
三千笑道,一对清澈透亮的葡萄眼儿,倒映出昆仑山的光影。“金边菜、三色钩、煎春卷、烫春芽、烧春菇、素什锦、文思豆、烤菜花,都是贫尼这里的知名斋菜。”
青莲道士一字不落地背下九乐提前交待的台词,嗓音柔软中略带刚硬,果然是雌雄难辨。三千听后,微微皱眉,透露些许不悦之色。紫露偏爱素菜,三千见过她提起了煎春卷。“听说,做了青莲观的贵客,可以任意享用青莲道士。”
三千浅笑道,眸光透着悲悯又冷凝悲凉,与遵从天意而睥睨万物的神灵无异。“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无上天尊,度我苦难。”
青莲道士打起拂尘,语调悠长,仿佛最虔诚的信徒。可是,三千玲珑心思,如何不知青莲道士的言外之意。“带一句话给你家城主,莲华台恭候。”
三千轻笑道。她从来不打没有把握的仗。早在进入胭脂巷之际,就全面开启琉金龙珠,感知邪气的流动,而白莲城既是源头也是归属。三千如今确定,白莲城主染玉公子正是传闻中的邪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