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曲江硕就留了她电话，但后来一次都没有主动联系过她。所以这次突然看到曲江硕来了电话，宋乾乾还是吃了一惊的。她抬头看向顾晟易，顾晟易点点头，示意她接听。“喂？”
曲江硕也不知道是在哪儿，说话声音有些空，有很重的回音。宋乾乾接听电话后，他先是问了几句她和顾晟易最近身体怎么样，又夸她做博主做得也很出色。言语间打着弯弯绕，就是不说正事。宋乾乾羞于承应，只好打着哈哈，于是两人之间的话题也就越聊越干。终于，宋乾乾忍不住问道：“曲叔叔，您给我打电话是有什么事情吗？”
曲江硕闻言，沉默了一下，然后才道：“乾乾啊，小易……那孩子在你身边吗？”
宋乾乾抬头看了眼顾晟易，顾晟易无声摇摇头。“他……他不在。”
她回答道。“你顾叔叔，就是顾明风那个老头子，他……住院了，过几天就要手术了。”
“啪！”
顾晟易手里的杯子磕在了桌子上。宋乾乾稳住心神，连忙问道：“顾叔叔他生病了吗？怎么回事？”
“是肺子上的老毛病了，只不过最近又复发了，大夫说状况不算太好……我给你打这个电话是想说，你看看能不能找个机会告诉小易，让他来看看老顾？”
“当然要去。”
宋乾乾脱口而出，片刻后才觉得不妥，试探着问了一下：“那顾叔叔为什么不给我们打电话呢？”
曲江硕叹了一口气：“那个老家伙，最要面子了，再说了他和小易的关系也一直都没有缓和，他不肯让我告诉你们，也是怕你们担心吧。”
曲江硕说着又停顿了，像是在斟酌用词：“虽然他和小易的关系一直在冰点，可是我觉得父子一场，而且这次的手术风险真的蛮高的，如果你能劝他过来看一看的话，我想老顾会很开心的。”
“好的。”
宋乾乾很快就答应了：“我们会尽快赶过去的，麻烦您照顾好顾叔叔。”
挂了电话，顾晟易脸色十分不好，搁在餐桌上的手掌死死攥着，骨节泛白。宋乾乾看得心疼，她伸手拉住他的手，用了些力握紧。“你别害怕，明天咱们就去医院看叔叔。”
她说的不是“别担心”，而是“别害怕”。因为她知道，对于顾晟易而言，顾明风有多么重要。虽然从前他们父子心生怨怼，可卫茜去世后，这世上，顾明风就是他唯一的亲人，他其实十分害怕顾明风真的出什么事情。——次日，大雨，剧组外景没有办法开工，顾晟易正好空出了时间，和陆川打了声招呼后就驱车离开，由宋乾乾陪着去了医院。顾明风住在S市第三附属医院，这家医院的医疗条件和水平在全国范围内都是有很高水准的，价格自然也不低，普通人甚至等一个床位都要等很久。难得的是这家医院管理也很严格，私密性较好。宋乾乾和顾晟易干赶到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着，没走几步便打湿了裤脚。住院部的环境很安静，没人大声喧哗，偶尔能听到病床滚轮在走廊中滚过的声音。顾明风独自一人住在五楼的VIP病房，他从住院开始就一直由曲江硕照顾，但曲江硕毕竟也要忙公司的事情，并不能时时刻刻都陪在医院。于是便给顾明风请了一位护工，白天便有护工照顾，曲江硕每天晚上都回来看望他一趟。二人刚走到病房门口，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声。急促、痛苦。透过病房门上面的玻璃，可以看到病房中，顾明风穿着病号服扶着窗台弯腰咳嗽，缓了缓后，终于好了些。然后他扶着胃部，微微佝偻着背往病床旁边走，拿起暖壶倒水。他比上次在普罗旺斯的时候瘦了更多，一身宽大的病号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的，头发也因为方便治疗而剃光了，脸颊凹陷，面色是重病之人典型的灰败。顾晟易放在门把手上的手猝然握紧，步子顿住。宋乾乾拍了拍他，冲他点了点头。她说：“进去吧，叔叔看到你会很开心的。”
顾明风一口气喝下一大杯水才止住了喉间的痒意，可胸口还是憋闷得厉害，像是有人在他气管里塞了一大团棉花，咳不出咽不下。这个时间刚好是护工休息的时间，听到开门声，他认为来人只可能是曲江硕，于是他一边往床上挪身体，一边问道：“今天怎么有时间这会儿来……”在看到来的人是顾晟易后，后半截话便梗在了喉间。父子二人在这种环境下猝不及防的见面，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宋乾乾从外面走进来，把手里提着的路上买来的水果放在桌子上，淡笑着开口：“顾叔叔，听说您住院了，晟易他今天特意和剧组请了假，我们来看看您。”
顾明风性格古板又严肃，虽然她面对他也还是会很紧张。但毕竟之前他们在法国有过一次会面，再加上眼前这父子二人的相处氛围比她一个外人还尴尬，所以她便赶鸭子上架的成了那个活跃气氛的人。顾明风“嗯”了一声，算是回应她了。然后，病房里再次陷入了诡异的安静中……还真是……一家子的闷葫芦。宋乾乾又简单询问了几句关于顾明风身体的问题，这期间顾晟易一直在旁边站着，没有开口。简单说了几句后，宋乾乾借口要出去买水，离开了病房，给了父子二人独处的时间。“你……还好吗？”
半晌后，顾晟易才涩涩问了这么一句。顾明风微微苦笑了一下：“还好，已经病了这么多年，习惯了。”
说着，他下意识想要抬手整理一下头发，结果摸到的是光溜溜的头皮。这才恍然，头发已经剃掉了。他苦笑一下：“老曲真是不靠谱，嘴上没有一个把门的，说好的谁都不告诉的。”
顾晟易闻言，心中无名升起了一股火气，出口的话有些冷：“所以，如果曲叔不说，你就打算一辈子不告诉我了？”
顾明风嘴唇动了动，终是什么都没说出来。“我已经知道这些年所有的真相了。”
有些话一旦开了头，后面的话好像也就没那么难以说出来了：“我知道了我妈当年去世的真相，还有你放在普罗旺斯展柜里的那瓶香水。我也去墓园看过我妈了，那张照片……是她年轻时候吧？”
顾明风先是震惊，愣了半晌后又有些无措。“那是……从我和她第一张合影上面截下来的。”
顾明风说着，原本枯槁的眸子泛起了淡淡的光彩，这么多年了，他心灰意冷，也只有在提起卫茜时，整个人才有些活气。承蒙你出现，够我喜欢很多年。顾晟易闭了闭眼，心头多年压着的东西已然松快了些。“你总是这么自私，什么都不肯告诉我，如果不是宋乾乾和曲叔，我会怨恨你很久很久。”
他这话说到最后声音都有些飘。顾明风听完再次沉默，他是那种很传统的中国式父亲，对孩子的爱从来都不会表达出来。起初，卫茜还在世的时候，他拥有着十分美满幸福的家庭，对小小的顾晟易的爱也更外露一些。可是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卫茜的精神状况一天不如一天，她不肯再见他，也不肯好好治疗。他给了卫茜足够的尊重，同时也要承担高昂的治疗费用，所以他不得不天天都泡在剧组里，日日和制片人各种应酬。忙碌之余，他却发现除了金钱方面，他始终都没有办法真正在心理方面帮助到卫茜。长期无能为力的巨大恐慌感，让他整个人都处于暴躁易怒之中，这也让他很害怕回到家面对着年纪还小一直追问母亲去哪儿了的顾晟易。后来卫茜去世，顾晟易也懂事了，他整个人陷入挚爱去世的巨大悲痛中无法自拔。面对儿子的怨恨，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索性也就不去解释，不去破坏卫茜在儿子心中留下的完美印象。这些年他抽烟酗酒，终是把自己的身体拖垮了。如果不是曲江硕这个老朋友一直不肯放弃他，他可能早在几年前就不在人世了。窗外淅淅沥沥的雨还是没有停，天色也是灰蒙蒙的。半晌后，顾明风突然开口问道：“所以，你已经在找卫家人了是吗？”
到底是父子，虽然顾晟易什么都没有说，但顾明风已经能猜到他下一步会做什么。“嗯，我总要知道，那个害我和妈妈不幸的根源，现在到底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
“可是你妈妈她不会愿意你和那家人再有任何牵扯的。”
“什么意思？”
顾晟易不解。顾明风微微叹了口气，习惯性想要从衣服口袋里摸一根烟出来，却摸了个空，病号服上并没有任何口袋。“你妈妈之所以用那样决绝的方式离开，就是不想让卫家人缠上你我，你现在再去找卫家人只会让他们缠上。你没有和他们打过交道，他们就像吸血鬼一样，为了钱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顾晟易冷笑：“那我就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胡闹！”
顾明风语气严肃起来：“你是公众人物，你的言行时时刻刻都被暴露在大众的视野下，一时大意的一个行为都会让你的形象编的负面！你入行这么久了，不会不懂现在媒体的挖掘能力。”
“难打要我眼睁睁看着卫家人过得和和美美的吗？”
顾晟易的情绪也激动起来，眼眶微微发红。顾明风盯着他看了半晌，末了，笑了，他说：“你这脾气还真是跟我年轻时候一样容易冲动一样倔。”
“当年你妈妈刚去世的时候我也很卫家的人入骨，恨不得揪着他们跪在她坟前磕头谢罪。可是这么多年过去，我突然就想明白了，卫家纵使再不知廉耻，可当年确实是他们收养了你妈妈，不论出于什么目的，总之让她活了下来，出现在我面前。这应该也是你妈妈对他们一再宽容的原因吧。”
顾明风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无比平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