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莉莉丝就将能告诉修尔的事基本上都告诉了他,包括自己的身份,包括自己原本的归属,以及自己人生中少有的趣事。只是,她没有再提起“艾伦·贝华隆特”,也没有提起那些“悲剧”。听着莉莉丝将一个比一个震撼的事实说出口,修尔楞了许久,然后开始思考这件事的真实性及自己是否真的还活着……在经过捏脸等多次试验后,他终于确定自己遭遇的一切都是真的。于是他随后又花费了不少的时间才将这些消息都消化完毕,沉吟片刻后,他盯着莉莉丝纯净清澈的眼睛,缓缓开口。“莉莉丝,你有一个好父亲和好妹妹……但他们对你实在太好了,好到让你忽略了许多必要的常识。所以在离开那里之后,你反而严重缺乏生存的能力——这里毕竟是大陆东部,是混乱之地。”
莉莉丝点点头。“首先,你需要重新思考自己的生存方式,绝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率性而为。你总是想着拯救别人,却往往会忽略别人对你抱有的其他想法——无论是善意还是恶意。”
莉莉丝沉默,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我不懂这些。”
虽然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回答,修尔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我认识你的时间也不长……但从你做过的事来看,我就已经认识到你是个怎样的人了。”
修尔说着,然后伸手指了指自己。“举个例子吧,比如你救下我的行为——在行动之前,你有考虑过我是个怎样的人么?有考虑过之后的发展么?你甚至还想连两个人都一起救下来,对吧?”
莉莉丝呆了呆,对这个问题,她似乎有些手足无措,说话也变得结结巴巴:“不、不是,我…我只是想……想先救了人…再说……因为生命是宝贵的……”“所以说,你还总是抱着这样的想法。”
修尔打断她的话。“我说过,这里已经不是你熟悉的那种环境——这里是混乱的,是黑暗的,是肮脏的,是混乱之地!在这里,生命并不可贵。换句话说,可贵的,只有自己的生命。”
莉莉丝欲言又止。修尔又叹了口气。“我想,精灵大概都是些温柔善良的家伙,但在这个地方,一切都毫无意义。除非有强大的实力,否则高贵的精灵们一个都活不下来。”
“你的意思是,我这样做是错的?”
莉莉丝低下头,咬紧嘴唇。“就连救下你的行为,也是错的?”
听闻此言,修尔心中突然一痛。少女近在眼前,他能无比清晰的看到她低垂着脸,紧咬着唇,双手不安的绞在一起,血色红瞳里闪烁着不安,面容苍白得可怕,表情满是纠结,遍布委屈。即使如此,他却感觉自己与她的距离越来越远,自昨晚开始,名为“不真切”的实感一波又一波如潮水般涌来。……也是,她是血月之国的公主,本来就不可能会和自己发生任何交集,更不会有此前发生的一幕幕。而现在,自己却更像是在否定这一段经历,否定她与自己产生交集的选择。只是因为,那样是错的。修尔微不可查的将双手紧握成拳,深深呼出一口气。“没错,从理智的角度上考虑,你救下我的选择……是错误的。”
他还是说道。“你无法确定你救下的人对你有利还是有弊,甚至不知道他是好人还是坏人,是否会用得到的生命去做恶事……最好的选择,其实就是不做理会。虽然这样违背了你们精灵的信条,但这就是在这里,在大陆东部,人类得以存活更久的基本做法……”“——保持冷漠!”
他做出总结,想了想,又加了一些解释。“就你们了解的人类而言,他们往往会做出有利于自己的选择,这是人类‘自私’的天性。因此,人类会为了利益而出卖同伴,出卖朋友,甚至是出卖亲人……在现实面前,这是绝大部分人的选择。”
“但你不是那样的人,对么?”
少女轻轻开口。令人出乎意料的回答。“啊?”
得到这样的答案,修尔一时间亦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他的脑袋在这一刻仿佛短路,最终只从喉咙里发出这样无意义的声音。“就算你这么说,你也不是那样的人。”
莉莉丝抬起头,居然冲他露出了微笑。“我听得出来,也感觉得出来,你说这么多,其实都是为了我好——因为你说的和你做的截然相反。”
“……为什么会这么说。”
他愣愣的问。“因为你并没有选择出卖我啊。”
莉莉丝歪歪头,头上的呆毛也翘了起来,悠闲的绕了个圈。“我已经明白了哦,你只是想让我知道我现在所处的是怎样恶劣的一个环境,并且想让我学会更符合环境的生存方法罢了……虽然你一直在说这里的人是如何冷漠,会为利益做出怎样肮脏的选择,可你自己却是个温柔的人呢。”
“完全没有说服力呢。”
“啊?”
他又发出了无意义的声音。“我很高兴。”
莉莉丝说。“我真的……很高兴。”
“如果情况真是你所说的那样,那我可是非常幸运呢……因为我救下的是一个好人,不是你所说的那种冷漠无情的家伙,不会背叛,不会出卖,会想着帮助我,让我变得稍微成熟一点。”
“就像你现在做的一样。”
莉莉丝盯着他,眼神无比清澈明亮。“你在帮助我。”
……总觉得话题偏离到某种奇怪的方面去了。这样想着,修尔收敛掉脸上愕然的表情。他板紧了脸,语气沉重。“即使如此,你的选择还是不理智的。”
“但是我赌对了,至少我救下的是好人——而且,我也不是什么理智的人呢。”
“那么,说说你的动机本身吧……你想救人,却没有考虑到你救人之后会发生的事!”
“总要做了,你才知道会得到怎样的结果。”
“可你并不知道……这样的做法往往会让你遇到危险!”
“那么你呢?你有让我遇到危险么?”
“凡事都会有例外,莉莉丝。”
“嗯,凡事都有例外,我希望那会是一个美好的例外。”
修尔沉默了。过了片刻,他才轻声开口:“你真固执,对事情的看法也太天真了……你总要学会从最坏的角度看问题。”
“如果是那样的话,我就变得和你们人类一样了。”
莉莉丝回答,目光澄清。“精灵们心怀希望,因为那是一件快乐的事——有追寻的目标,也有期待的目标,觉得做什么都会有意义,而不用考虑其他的什么。”
“你想的太少了。”
修尔摇摇头。“不,是你想的太多了。”
莉莉丝咬着嘴唇,寸步不让。又是沉寂。“我这次好像没法说服你。”
“我只是不想输给自己,如果连自己现在的坚持都守护不住,那以后的坚持又有什么意义?”
“你好像成熟了不少……我是说,对某些事物的主见上。”
“嗯啊,我想了很多,有些东西自然而然的就决定下来了。”
“那……关于今天的谈话,最重要的问题,你已经了解了么?”
“嗯,我想我大概明白了,做法的话,我还是尽量坚持自己吧。”
“那么,昨天你所说的那个人……”“我决定铭记,其他的暂时不会去想。”
修尔突然有些失落。“看来书上说的没错……精灵,都是一群固执的种族。”
他低声呢喃。“欸?这是赞扬还是批评?”
这句话却被莉莉丝所捕捉,她露出思索的表情。“赞扬吧?相比你们难以动摇的如礁石般的坚持,我们人类的坚持更像是飘忽不定的芦苇,实在是很难让人心生信任。”
“欸……我总觉得这样的比喻好像又哪里不对,但具体不对在哪里又说不上来……”莉莉丝的眉头皱的更深。“你纠结这些干什么……对了,你肚子饿了么?”
修尔又问。于是莉莉丝顿时放弃了所有思考,无比果决的回答。“饿了。”
“那么,今天狩猎魔兽的任务交给谁?”
修尔想了想,抛出一个问题。”
我记得你有点怕血……”“……真的只是有点而已!只是而已!”
莉莉丝呆毛竖立起来,像是炸了毛,她瞪着眼。“要不你去,你行你上!”
“可以啊,反正我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修尔对此倒是无所谓。“欸!不对……”莉莉丝突然想起一件事。“昨天那个魔兽不是没吃多少吗?我记得还有很多剩下的呀。”
“什么?”
修尔满脸震惊。“你这么大胃口,居然都没有把它吃完?”
“我心情不好……”莉莉丝低头。“心情不好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想干。”
“好吧……我想现在都已经于事无补了,日上中旬,想必那里早就爬满了其他的生物——比如昆虫。”
“欸……好浪费。”
“是谁导致浪费的啊!”
修尔有些抓狂。“我昨晚吃那么些就已经饱了,不能再多,我还指望你能全部解决呢!”
“呜……”“你露出那副表情是什么意思……好好,我知道了,你别这样,我现在就去猎杀魔兽,给你做食物吃。”
“修尔,你人真好。”
“……说实话这种为了某种目的而说出口的赞扬并不能让我有任何感触。”
“那个……我救了你一命,你必须给我干活?”
“如果你能露出凶恶的表情,那会非常完美。可你现在的样子又呆又傻,而且还是用的疑问句,我只能给你差评。”
“呜……”“等等所以说是为什么啊?又露出这样的表情!”
“总觉得你好像在拒绝我。”
“哪有……话说想太多的其实是你吧?”
“啊……”“别装作四处看风景,一点也不像!”
“呜……”“都说这样真是够了啊!我现在就去,行了吧?”
“修尔,你人真好。”
修尔翻了翻白眼,没有再接口。他开始收拾东西,将短剑牢牢的绑在一旁,又活动了一下筋骨,就准备离开。但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满脸严肃的看着莉莉丝。莉莉丝被这突如其来的转身吓了一跳,还以为对方想要反悔,于是十分干脆的摆出让修尔束手无策的扭捏表情。“呜……”还有配合天衣无缝的呜咽声。修尔脸上的严肃顿时烟消云散,差点没忍住笑。“……喂,不要摆出那样的表情啦,我会帮你找来食物的,相信我。”
修尔说,语气中夹杂着哭笑不得。“我只是想起了一件事——我在这里已经待了四天,村子里的人说不定都在担心我……也就是说,大概下午,我就要离开这里,回去我的村子。”
莉莉丝脸上的表情愈加委屈,澄清纯净的眼中隐约有水雾闪动,身体也轻轻颤抖。……你要走了吗?“嗯。”
这样想着,她只轻轻应了一句。“不过,我说这些的目的,可不是为了告别……”修尔心中暗道不好,他连忙解释道,同时犹豫了一下,伸出手摸了摸少女的头。“我想说的是……莉莉丝,要不要来我的村子里做客?”
“嗯……欸?”
莉莉丝的反应总是慢了半拍,下意识的做出回答后,她才想起什么,脸上的表情从委屈过渡到惊讶,最终转变为惊喜。“嗯!”
然后,她又重复了一遍,用沉重的声音。呆毛竖立,一圈又一圈的转悠。……还好没按住它。修尔想。……不过,这样邀请女孩子真的好吗?如果对方不是笨蛋,一定会失败的吧?再然后,就冒出了这样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