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经历生意上的失败,却是打击最致命的一次。在他这样的年纪,无论是个人生活还是事业,都应该稳定下来,是积累的时候,不能再在风浪中起伏在悬崖边上兜圈,他也明白这个道理,于是他把全部资财都投资到了某一项目里,打算做完这最后一笔就回家休息。这是个无比愚蠢的决定。他没想到认识八年的兄弟会背叛他。他们一起毕业,一起创业,在战争即将打响的风间浪口上一起开辟了自己的事业。他们确实是共患难的好哥们,有一段时间,他认为兄弟比媳妇更亲近,但是,在真正巨大的利益面前,他们并不能有福同享。难道他对兄弟就毫无愧疚么?也并不是,大家都走在灰色地带,做的事情多少都身不由己。“当你进入市场,进入这个无规律运转的巨大旋窝之后,你的命运就不是自己能掌控的了。”
他很明白这些道理,但他无法原谅兄弟在机缘巧合之下那巨大的,让他损失惨重的背叛。原本只是一点小改动,一些情有可原的自私心,在一个个紧密联系的环节中被无限放大,最后造成了无可挽回的伤害。如今他们两败俱伤,本都是落魄人,相遇时却如仇人一样。他恨,他恨呐。当讨债人找上门来时,他倒在沙发里灌酒,无动于衷。妻子开始哭泣,她埋怨他的鲁莽,识人不清,他将酒瓶子摔得很像,玻璃渣乱飞。他们卖了房来还债,妻子从娇柔的大家闺秀变成了劳苦的打工女。他却一蹶不振,躲在角落里一瓶又一瓶地喝酒。他从没发现,原来酒是这么管用的东西,长久地灌醉自己,在身体和大脑之中形成一种习惯性的刺激,那刺激不亚于迷幻药。在醉意中,他回忆往昔,初出校门时的意气风发,他关心社会事态,关心国际格局,他有着美好的商业理想……可后来呢?没有了,都没有了,所有的一切都被他自己毁掉了,不,是被这社会,被这世界毁掉了。妻子的脾气越来越差,她从父母亲那里借了钱去还清了欠款,独自抚养小儿子,担起家庭的重任。她早出晚归,看到丈夫烂醉如泥,日复一日地瘫在角落里,说着怨恨不满的话。她原本柔顺的性格大变,变得暴躁起来,反复无常。幼小的孩子在这样的情况下养成了一言不发的习惯。在激烈的争吵和生活的重压下,他们的感情越来越糟糕,婚姻生活即将破裂。妻子最终无法忍受酒鬼丈夫,带着儿子外出租房住,留下张力科一个人在角落里大醉而且痛哭着。早在末日之前,他就已经对末日绝望了。而现在,他彻夜的醉酒之后,还没有完全清醒过来,被王瑞强行拖下楼,面对楼下破门而入的丧尸。嘶吼声几乎到了他耳畔,在即将被咬掉耳朵的那一瞬间,他凭借着几个月来培养出的战斗本能把丧尸推开,然后抓着刀子扎进它的脑壳。怎么回事?发生了什么?他茫然且慌张地迎了上去,在混乱和尖叫中面对突然出现的敌人。那时候天色还未亮,室内灯光稀稀落落,在剧烈的搏斗中,桌椅东歪西倒,没吃完的饭菜撒了一地,菜顺着地板瓷砖,和红的黑的血液混在一起。当天色透亮,麻雀又在枝头名叫之时,这却并不是新的一天,血色的夜晚和没有任何希望的白日融合成混沌不明的东西,张力科看着一地触目惊心的尸体,面对生还者悲凄的哭声。当他眯着眼,走过去,一个个辨认死者的面容之时,他感到口干舌燥,腿脚不稳,几乎跌倒。“孩子呢……孩子呢?”
当他在慌乱中寻找孩子的踪迹,所能庆幸的是,机灵的孩子在听到丧尸的吼叫之后便自己躲到了衣柜里,像数次面对父母歇斯底里的吵架时,捂紧耳朵把脑袋伸进衣物中。慌乱平息之后,王瑞上楼寻找常安,看到床铺上安静躺着的人,面容安详而苍白。他叫她的名字,没有应答,摇晃她的肩膀,掐人中,也没有任何反应,她甚至都没有呼吸。王瑞大脑空白,他来不及思考常安身上为什么没有伤口,踉踉跄跄地走出房门,而没过多久,常安就自己从楼上下来了。张力科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些,而实际上他已经面对了,但是他的大脑似乎糊涂了,他仍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些。那次生意失败后走投无路的挫败感又回来了,那是他尝试了无数次也无法战胜,最后简直不能面对只能懦弱地要抱头痛哭的东西。他记起妻子临死前的那一刻,她感染了病毒后开始发高烧,眼神已经模糊不清,但是她的嘴唇却在反复说着一句话:“照顾好儿子、保护他……保护好他……”最后她说:“张力科,我原谅你,我再原谅你一次……这一次,你一定要做个好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