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云杰告别宋莉,在门口看了好一会儿,才转身僵硬地离开。这是一场完全失败的表白,表白者意志软弱,缺乏勇气和激情,被表白者则意志坚定,由此显得冷漠无情。宋莉自认为以最委婉的方式拒绝,但结果是否定的,伤害已经造成,再委婉也无济于事。我们有所有了解,求爱失败的人们所受到的心理创伤不亚于身体伤害,有时候还要更严重,因为无形而显得折磨更漫长。赵云杰在难过中恍惚明白了宋莉的意思,但随着伤口的绽开,他又恍惚着不怎么明白她的意思。天气冷,他心里也冷,同时固执着,他无法理解宋莉拒绝他的理由,“年龄差距太大”,它是那么苍白无力,寻常可见,这是最庸俗最无聊的借口,平常到使人忽略。赵云杰总觉得这并不是真正的理由,一定还有别的原因阻挠他们,那么它是什么呢?赵云杰思考着,或许只是因为羞怯,又或者今天的天气不正确,总之一定还有别的理由,而这理由是可以理解,可以破除的。他不愿意承认既成的结果。赵云杰浑浑噩噩地走下楼梯,脚下不慎,一个趔趄,差点就要滚下去,一只手横空伸出,将他拽回,同时也把他飘散的注意力拽了回来。赵云杰于惊惶之中回神,鞋底踩紧了坚实的楼梯面,心里才稳下来,他转头看那好心的帮助者,是一个年岁不大的女孩,带着冷灰色的棉帽,黑丝映得面孔苍白,一身黑灰颜色的服装使整张脸都显得淡薄,偏偏她又是面无表情的,于是透出几分冷漠的意味儿来。赵云杰道谢,女孩点点头,似乎打量了他两眼,也没留下个微笑,转身走了。赵云杰摸着被女孩拽过的手臂,余痛未消,那股子被力量扯住的感觉还在,如同被铁钳钳住一般,整个人是被吊过去的而非拉过去。他转头看她的背影,诧异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有如此惊人的力量,抑或刚才只是错觉?赵云杰隐约间觉得她面熟,这才记起,这就是和宋莉相邻的那户人家,他们多少也见过几次。“我记得……似乎是叫做,常安?”
常安刚从附近的小酒馆打工回来,她带了新鲜的牛肉汤,把汤倒进碗里,端到床头柜子上。雷泽已经感冒一个周了,现如今正发着低烧躺在床上。“好点了没?”
常安摸他的额头,烫,于是知道情况不太好,她把温度计从他腋下拿出来,仔细看,然后叹气。雷泽迷迷糊糊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循着香味儿找到汤水。他食欲不振,脸色通红,但又碍于饥饿需要进食,一会儿饥一会儿饱的,脸色难看的很。他们从去年十月份来到希望基地,到如今四月份,半年时间过去。常安和两个女孩分离,带着莫非,而雷泽因为无亲无靠,也跟随着她。希望基地为大部分人提供了生存机会,包括无依靠的孤儿和妇女老人,常安带着两个孩子作为弱势群体被安排在条件比较好的B区,三号公寓,此前所见的宋莉也与她们情况相似,住在同一所公寓中。她们靠着微薄的暖气和有限的食物挨过了漫漫长冬,有劳动能力的妇女和青少年可以在医院、餐厅、零售店里帮工。常安则在B区的一所小酒馆里做服务生,酒馆里会提供一些珍惜的佳肴和酒类,还有音乐和棋牌,更多的是供人们消遣娱乐。在资源有限的末世,这种普通的娱乐性的场所显得尤为重要。常安最初上工时,有过一段不适应的时期,很显然她的口舌不是那么伶俐,人数一多,嘈杂起来,菜品和酒类便记不清。值得提醒的是,常安在此之前从未有过任何打工的经历,另一个世界她还在学校里准备考试呢,所以暂时的不适也情有可原。酒馆发生过几次武力冲突,当那些脾性差劲透顶的客人对她吹毛求疵的时候,天知道她费了多大劲才控制住咬破他们脖子的冲动。与其耐着性子和这些酒鬼周旋,真不如用最原始的办法来得痛快,实际上她也有过一次,扯住了那嗷嗷大叫的汉子把他送进了地板里,这种方法粗暴有力,那战败的人发誓今后绝对不会再踏进酒馆一步。但是相对的,常安也必须为破损的餐具和地板做赔偿。酒馆老板采苓是个有着三十岁魅力的女人,她常披着橘色和深蓝交织羊绒拼色披肩,守在柜台上和每个客人闲聊,她能叫出大部分客人的名字,而且熟知他们的口味和脾性。早晨时候她拖着有点慵懒的步伐和每个工作的人打过招呼,或是寻常问候,或是说了些无伤大雅的笑话,或是捕风捉影的闲言碎语,她都能应付自如。当她张开嘴,微微仰着脖子,从喉咙里发出具有感染力的笑声,所有人都能从她既不显得妩媚,又毫不做作也的姿态中感受到一股自然的魅力。最主要的是,她有着一副人人称道的热心肠,而且这热心肠被她使用得恰到好处,从不好心办坏事,她帮助常安了解工作,和她聊一些寻常的经验,包括如何以圆融的方法对付那些烂醉如泥,无理取闹的客人。从这方面来讲,这是个不简单的工作,但再困难的工作有了帮扶,亲热的关照,也能愉快地可以实现。很多问题,凭自己单打独斗是很困难的,有了指导则不同寻常,采苓为常安提供了这样一个机会。常安没有遇到多大阻力就融入了集体,她脑海里还存留着人类意识,在全心全意的工作中,常安暂时忘却了自己身份和集体的矛盾。酒馆的工作收入不多也不少,常安本人需求不多,但是莫非和雷泽的饮食住行则需要好好考虑。常安拒绝了安排一位年长的女性照付两个孩子的请求,雷泽也表示要留在“姐姐”身边,于是希望基地给了她们免费补助,莫非和雷泽都被安排在A区的学校里上课。在漫长的冬季,时不时有噩耗从C区的城墙外传来,而位于中心的A、B区则一切安好,人们信赖他们的首领,信赖看护城墙的战士。在物资贫乏却不至于艰苦的时期,常安的生活热情被调动起来,她肩负起照顾两个男孩的责任,为他们准备新鲜的饭菜,选购过冬衣物,办好入学手续以及提供一切可能需要的物品。我们都说,每个女人身上都有哺育后代的欲望,称之为母爱的情感,这一点在常安这个具有人类意识的丧尸身上同样适用。靠着这股子本能和热情,常安暂时忘却了自身的情况,她操心着各种事情,她对食物的欲求淡薄了许多,靠着冷冻柜里的死猪肉和禽类尸体也能填饱肚子。最初,采苓认为她不注意饮食,“吃个饭和小鸡啄米似的,如果你手里那点东西能比米粒有营养的话。”
后来,对于常安常拎着一大袋猪肉回家的行为,她又表示自己误会了,“果然是年纪轻,怎么吃都不胖,像我这样,岁数大一点的,肚子上的赘肉冷不丁就冒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