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醒来,按照以往的习惯倚在窗边遥想之时,门铃响了。在这样一个静谧的早晨,没有预知的私人拜访使宋莉感到不快,她打开门,又见那一张有点呆有点黑的圆面孔,赵云杰和他鲜艳欲滴的百合花。花是美的,人却不怎么伤心悦目,甚至,在宋莉挑剔的眼中,显得有几分痴傻。经昨天的偶遇,赵云杰重又燃起了希望。他见到宋莉,发觉自己对她心动如常,而上次被拒绝的印象已经模糊了。他已经是作战部的战士了,有能力为她负担起所需要的一切,这些意思在昨天的谈话中他对宋莉反复地暗示,对方装作懵懂,实际是一种拒绝。但赵云杰脑袋里似乎缺了一根、或者三五根筋,不知怎的,他又重新变得快乐起来,感到五月清晨如百合一般娇艳,而眼前人也和手里的百合花似的。但事不赶巧,两人还没寒暄几句,宋莉电话便响了。她将电话当作救星似的接下来,几番应答,然后痛快地答应了电话那边的请求。接着这个机会,她对赵云杰表示有急事需要出门。什么急事呢?——一位挺重要的朋友,还有一些必须商讨的事项——宋莉很含糊地回答,几乎是有些不耐烦的,催促赵云杰离开。五分钟后,当宋莉打开车门,看到高铭那自认为充满魅力的微笑,心里懊悔不已。这就是那所谓“很重要的朋友”以及一些“必须商讨的事项”——高铭以各种方式向她献殷勤,并暗示双方可能发展的关系。她为了躲避一个小麻烦,而惹来了真正的麻烦,这个麻烦又圆滑又油腻,脸皮如橡皮糖般伸缩自如,在献媚的同时还不忘提示对方自己的身份。“讲到我父亲,高大人,我更愿意这样称呼他,他不仅是个好父亲,更是个好领导,最优秀的军人!他常对我讲的,作为一个军人应当担当的责任,我的叔叔、伯伯,也都是政界声名显赫的,而我呢,自小在这样的氛围下长大……”诸如此类巴拉巴拉。宋莉听着他喋喋不休的自我陶醉,感到很别扭,她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对周围人的性格不会有什么明确的想法。她见过很多张口闭口只讲自己的人,她对他们没有好感,但也已经习以为常。当高铭抑扬顿挫的语调从她左耳朵进入,右耳朵冒出的时候,她的思绪进入一种只能听从而无法分析的迷离状态,甚至,当一顿饭结束,高铭体贴地为她结账时,她仍不知道作何反应。“我知道你想要AA,这是现代女性独立的标志。但是,我亲爱的女士,作为一个绅士,让您这样可爱迷人的小姐来承担费用,简直是一种罪过!”
宋莉稀里糊涂地与他吃完了饭,并且两人还在公园里散了步。看高铭的态度,确实是要追求她的,但谁知道她是什么感觉呢?让我们把目光转向赵云杰那边,当宋莉离开后,他仍守在公寓门前,也不知在等待什么,心似乎受了伤,但又不能叫喊起来。于是傻愣着、呆站着,靠在栏杆上,捏着手里的花,也不晓得接下来该去哪里。这一切都被对面的季明收入眼底——她一周前刚在这栋公寓定居。正巧搬进了宋莉对面的楼房,公寓的楼道是开放式的,守在窗台上就能将对面景象一览无遗。“嘿,哥们!”
季明向他招手,示意赵云杰把注意力转移过来,她大声道:“别等啦!你中意的那女人,上了别的男人的车,你还苦等什么?该干嘛干嘛去啊!”
这时候,常安房间的门开了,女孩着一身轻便的春装,牵着个八九岁大的男孩走出来,身后还跟了一个十四五岁大的少年。季明的呼喊引起了莫非的注意,遥遥相隔十几米,他以精神力感受着对方的特征。雷泽则因为季明呼喊的话语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产生了强烈的好奇心,他不住地打量呆站在隔壁门口的赵云杰,努力从回忆中找出隔壁女主人的形象。而常安恍若未闻,锁好了门,带着两个孩子下楼。赵云杰因为季明这一呼喊而窘迫起来,他不知所措地挠头,意识到自己站在这里也不是个法子,于是抢在常安之前快步走下楼梯。而季明呢,她辨认出了常安的身影,于是热情地打招呼:“嘿,那个藏青色外套的女孩,还记得我么!我记得你哩,常安小姐——早上好吗?”
常安向她招手打招呼,事实上她记不太清季明的模样了。季明笑嘻嘻招手回应,她继续说道:“你要到采苓的酒馆工作是吧?等等我哩,今天正好休息呢!我这就叫上几个朋友去酒馆打发时间。”
常安把两个孩子送到训练场,嘱咐他们在午时十一点钟之前在门口集合,等她来接他们。莫非点头说是,雷泽迫不及待地跑向射击场,继续他那未完成的训练。常安回到酒馆换上工作服准备工作,她从试衣间出来时,采苓和苏成业正在试用新来的电子钢琴。男子上身着灰色修身的圆领毛衣,下身的休闲裤恰到好处地显现出修长优美的腿型,他的头发、胡须,都修剪完备,稍显柔和的脸部线条让他比实际年龄看起来要年轻一些。当他俯身靠近低头看乐谱的采苓,鼻尖嗅到她的发所散发的轻微果香,手指着五线谱上的音符,看到女人纤柔的微微发红的指尖,不免得有些呆滞了。“你说得并不对!是这里的音稍高了,所以下一个音符才会显得低一些,而琴键本身是没有瑕疵的。”
女人突然出声,把苏成业稍微昏眩的思维敲击清醒了。“你这个结论就有些武断了,你是如何判断这里有偏差呢,采苓小姐,我是说,你确定不是你自己耳朵出偏差了吗?”
“呵,你耳朵才出偏差了,这种中伤实在有点幼稚了,事实很明显,你竟然讨论起我的耳朵来了,请好好帮助校对,完成你的任务啊,苏先生!”
“我完全没有中伤的意思,”苏成业的表情有点复杂,他起身长舒一口气,强迫自己把目光从采苓白皙的耳廓上移开,这显然是个艰难的工作。当女人用那怀疑又挑衅的目光毫不客气地看着他,并批评他的不专业,他很难说清心里翻涌的这种感情究竟是气恼还是兴奋。两个人就着乐器的音准问题吵了几番嘴,就如他们无数次相处时所经历的一样,这种吵嘴简直成了乐趣成为了习惯,如果哪一天他们能温和而有礼的对话,那一定是在两人都撞破了脑袋并且失忆了。说起来,无论是苏成业还是采苓,都是比较随和有礼的性格,在遇见彼此之前,他们也并没有那种在大庭广众之下拌嘴的习惯。但是两个人一旦遇到了,在一个娱乐的棋牌游戏中,在一次并不紧张的对峙中,话语间暴露了真实性情,一些每个人都存在的偏见,并且以一种特殊的玩笑方式表达出来,说者含着几分搞笑的意思,听者却在不经意间反击回去了,于是双方便正式对峙起来,并且没完没了地拌嘴,甚至互相嘲讽起来。直到某一天,苏成业不知道第几次,在周末的空闲时刻准时地来到酒馆,看到那带给他奇怪感觉的女人在柜台旁忙碌,并且向他投来漫不经心的眼神时,他忽然意识到,他似乎……已经迷恋上这种特殊的相处方式,或者说,他离不开她了。而我们充满魅力的老板娘,一位落落大方又富有活力的女士,似乎完全意识不到自己对眼前人的吸引力似的,继续说道:“ok,ok,我们可以就此停止了。待一会儿,我的一位老朋友,一个名副其实的专业音乐家就要到来,我们可以请他来评定一下,到底孰对孰错,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