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这——”朝堂之上,一位白发老臣的话卡在嗓子里,双目因惊愕而楞直。满朝文武,有一半的官员也惊得傻了眼。龙座之上的皇帝——优雅华贵的美妇人,脸上的笑容并没有被他们的诧异所影响。她将手中的奏折递给身旁的女官,重复了一遍自己的决定。“民众有此请求,皇家又正好前往避暑,一举两得,有何不可?”
“可、可宫斗毕竟是宫闱之事,怎可因民众几句请求,就兴师动众在宫外展演?”
白发老臣终于将自己的进谏说完。有些持同样观点的大臣,也发出附议的声音。“臣以为并无不可。”
在一片低声议论中,中书令上官晨云清晰的提出不同意见。“陛下施政的宗旨,就是与民同乐,曲降己身以民为上。没有百姓的财力和劳力支持,哪里来的这三千宫斗?况且,这三千宫人当中就有未来的皇后、皇妃、官员,她们理当贴近民众,体恤民情。试想,一群只闷在深宫里勾心斗角,心心念念踢掉对手的人,将来怎么能有资格站在一国的顶端呢?”
“可这……未来的后妃抛头露面,总是不妥啊。”
看着白发老人发愁的面孔,上官晨云淡然一笑。“楚大人,女子学堂都开了五十多年了。朝堂上的女官,您国子监中的女学生也不在少数,难道您还认为未来的后妃们见不得臣民?”
这位青年时期就得到皇帝提拔和重用的中年女官浑身散发着自信和活力,跟白发老人身上疲劳无奈的气息形成强烈的对比。白发老人乃是国子监长官国子祭酒,是曾经的尚书令——秦怡的心腹。“老臣绝无那种歧视女子的腐朽之见!只是,开放宫斗给百姓观赏,实在是前所未闻,让人不敢轻言试行。”
皇帝是女人,曾经的依附的高官也是女人,这位年迈之臣也不敢在女子地位的问题上有什么不当发言。“朕筹划三千宫斗的时候,也是前所未有。众卿家之中有人还担心会不会引起百姓反感。现在证明,百姓不但没有反感,反而积极参与,热心了解宫斗。上个月在跑马场的一场比试,并未做事前通知,就引来数百人围观,足见百姓对宫斗兴趣浓厚。既然是前所未闻之事,更应该展示给我国百姓,让他们也大开眼界。”
皇帝借着国子祭酒的话又阐述出一番道理,她的决定已经不容改变。“公孙尚书,朕会叫人拟定名单,出行和沿途的比试,就有劳你安排下去了。”
深红官服的美男子行了一礼,接受皇帝的指令。看着朝堂最前排空出的几个位置,包括国子祭酒在内,心有不服的官员就算有再多怨言也都不敢多嘴一句。就在几天之前,一阵狂风席卷了十年安然无事的朝堂。先是中书令白兰被检举私藏贡品,又爆出右仆射邓卓文受贿为逃避审查至人意外身亡,之后,两朝老臣尚书令秦怡因右仆射之事引咎辞官还乡。数日之内,三位重臣相继离朝,这触动了官员们敏感的神经。有传,这三位对当今太子不满,暗中谋划易储,所以才被皇帝以各种名目拿下。当今的这位皇帝,登基之前封白虹公主。虽然辅佐先皇和前皇太子做出过不少政绩,但多年来在朝野上并无争夺之心。近十二年来,只有她刚登基之时,莫名死了几个顽固不服的大臣。自那之后,皇帝除了提拔几个亲信,强行推行自己的奇葩诏令,并未在官场之上有大的动作。这次的事件让官员们开始怀疑,是否是沉寂了多年的皇帝要彻底掌控朝堂的前兆。为了自身安全,暂时还是保持沉默比较明智。况且,比起释放全部宫人、开展三千宫斗这种狂风暴雨般的诏令来说,这次的决定简直是毛毛雨。不过是在前往离宫避暑的途中,带上几个宫人,设置几个舞台,让百姓们围观宫斗而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在哪里斗不是斗?如此想来,有些不能接受的官员们也得到了些自我安慰。※※※在七八月间前往离宫避暑,是皇家每年的例行公事之一。避暑并不是全部目的,沿途体察民情、安抚百姓、加深皇家的影响也都是此项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往年都是由皇帝带着皇太子前往离宫,其他“病弱”的皇子不会随行,今年则是预定皇家全体都会移驾位于瀚海郡的风沚宫。其中的打算,只有皇帝自己心里知道。不管目的为何,对于常年被幽禁于幽宁宫的几位皇子来说,这都是个罕有的出门透气的机会。二皇子弘岚,不管是作为二皇子还是作为三千宫斗中的巅峰人物“岚大人”,都不可缺席。三皇子弘流,从来就不喜欢闷在宫中,得到消息的一刻就开始列单子要人要物件装东西,唯恐漏了什么让难得的出行扫兴。四皇女绮月,倒是没有表现出双生兄长一样强烈的期待,但似乎也在偷偷做这些什么小准备,还时不时暗地里发出诡异的笑声。五皇子弘明,年纪最小,也对外出表现的最兴奋,一切打理工作全都由姐姐负责,他需要做的只是等待出发的日子,带上自己的人——可遗憾的,万事齐备之时,只差了他的人……“太医走了?情况怎么样?”
弘流小心的打开弘明的房门,低声询问在弘明床边的绮月。绮月阻止要张口回话的弘明,摇摇头答道。“烧是退下去了,但太医说还要静养一段时间,不宜舟车劳顿。”
在临出发五天前,弘明突然发起高烧,连日不退。眼看难得的外出机会就要错过,弘流和绮月无比焦急的同时也无可奈何。两个人暗地里都做好了放弃这次出宫的心理准备。明天一早队伍就要出发了,弘明虽然已经退烧,却还是被太医下了不宜外出的诊断。弘流走到弘明床边,伸手摸了摸弟弟被汗水润湿的额头。“退了吗?我摸着还挺热的。”
“已经不冷了,就是觉得有点闷热呢。”
病中的弘明还给兄长一个放松的笑容,他声音虚弱,气息却已经安定。“还不是他带进来的燥热,看好了就出去吧,别打扰弘明休息。”
说着,绮月就把弘流往外赶。弘流不大高兴的瞧了眼绮月,没好气的说道。“真有意思,弟弟生病,我这个兄长不能进,你那条死鱼就可以摆进来?”
弘流指的,是地上一个大玉盆中的红色锦鲤。几个月前,绮月不知从哪里捡来这么条鲤鱼,十分喜爱,一直养在身边,走到哪里带到哪里。鲤鱼也很通人性,此时听到弘流说自己是死鱼,从盆中立起身来,十分不屑的冲弘流噗撸嘴唇。也不能怪弘流对鲤鱼态度不好。这鱼不仅仅是通人性,还有“妖性”。有时候绮月用风托着它在院子里玩,这鱼在空中连翻带耍,几个时辰不回水里也安然无恙。要说这还不是妖怪,有几人能信?无奈,主人绮月对鱼宠爱有加,还给它取名为红锦。“红锦是天地灵物,有助于气息调和,哪里像你?最近不是瞪这个就是瞪那个,要是把太医吓着了,误诊了怎么办。”
绮月的解释完全是牵强附会,不过不管有理没理,她只要能惹弘流憋气就满足了。“别是那妖怪鱼一口把太医给吞了。”
弘流对着红锦哼了一声,又把视线转回弘明身上。“没事就好,舒服了就早点睡,明天我再来看你。”
“来干什么?明天你一大早就要出发,难道要天不亮就来吵醒弘明?”
绮月抬眼反问。“弘明生着病,我怎么能跟着去离宫?”
“你留下来只能增添浮躁之气,不利病人恢复。还是早点去离宫洗掉的好。弘明有我照顾就够了。”
听了绮月的决定,弘流俊朗的脸上表情一歪。“你们两个,一个病娇,一个病弱,都不是正常人,没有我这个兄长怎么行?”
“怎么不行?大皇兄已经把结界打开,御医侍女护卫都进的来,二皇兄也给了我们可以调用的人,哦对了,还有红锦——我看,都比你可靠多了。”
“你究竟是不是我的亲妹妹,竟然说自己的哥哥不如一条鱼……”“皇兄,皇姐,你们都去吧。”
弘明伸手轻拉两人的袖子。“有侍女侍从来照顾我就可以了。等我病好了,再让人送我去风沚宫跟你们汇合。”
“不行。”
孪生子齐声严肃的反对。弘明像是被吓了一跳,有点小脸委屈的改了口。“……那,那就皇兄先走,我身体好一点,就跟皇姐一起过去……”这次,是绮月绽笑,弘流黑脸。“听见了吗?‘皇兄’?”
“……”在绮月和弘明一致的要求下,弘流只好同意。虽然方式上没有照顾他兄长的颜面,事实上却是成全了他的出行。他在心里,还是暗暗感谢了弟妹的心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