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有贼也夜不闭户的年代。一户新婚的平凡人家,丈夫外出打工,独留娇妻一人空守洞房。这家人在木门上贴着一幅黑衣人像,画中人一手握着剑柄、另一手按压着剑鞘,眉目冷峻清冽,仿佛随时准备拔剑而出。这乍一看像是一幅武将像,剑柄上还用金线勾勒出“魈山”二字,标明武器所属人。夜半钟声响起,户椟微阖,一缕青烟挤进门缝,慢慢在房间中央扩散开来,化作一高大的人形。床榻上的美人借着半支未熄的烛火偷偷打量——来者无疑是个男子,一袭黑衣,身材威猛、阴郁挺拔,脸庞却极为年轻俊俏,生得好似门上贴着的画像中人。那人草草扫视了一番家中摆设,见粗陋的茶几上有一壶温酒,便探出纤长的手指蘸了蘸,指尖点上薄唇,舌尖轻巧地一吮,咂咂嘴,面露笑意。新婚女子装寐,偷偷扯过被褥,掩住脸颊绯红。大概是觉得酒香醇厚,男子端起酒杯,两道尖峰眉下的深邃眼眸微微泛着荡漾的白光,犹如一轮圆月被漆黑的水波搅浑。他一举杯、一抬颌,高挺的鼻梁勾勒出好看的侧脸轮廓,杯中之物滑入腹中,后头上下一动,末了,湿润的舌尖还在杯口舔了一圈。“喝了你的酒,我就是你的人了。”
年轻人声音低沉清亮,却包含不容分说的霸道。女子的的心怦怦直跳、耳根烫得快要自燃,她眼睁睁看着黑衣男子逐步迫近,“嘶啦——”一声,窗幔被粗暴地撕扯下,只留下一层若隐若现的纱帐。她紧张而期待的心绪全都梗在喉头,化作语焉不详的呜咽声。男子钻入纱帐,不出一会儿,乱衣从外衫到内衬,被一件一件弃于床脚下,凌乱地摞成一堆。床架先是轻摇了一阵,接着便幅度陡增,木枢榫卯之间发出悠长的嘎吱声,但这也盖不住塌上二人厚重喘息的声响。那小半截残烛依旧摇曳着黄光,将一对叠合的身影投射在昏黄的墙上。情到浓时,轻纱帐内还翘出一只白皙玉足,五趾蜷曲,脚弓曲折,绷直的脚背上青筋必现,偶尔才脱力舒展一阵,片刻之后又紧紧弓起。这只脚像是连接帐子内外的媒介,它的作用是将帐内的湿润与炙热传达遍整个屋子。如是几番,过了些许时辰,床架终于停止了摇晃。残烛芯灭,黄晕驱散,清冷稀薄的月光隔着窗栅照入屋子。一道青烟从门缝袅袅溢出,邻人的家犬吠叫了几声,不出片刻,夜幕笼罩的城镇再度恢复宁静。☆☆☆☆☆☆☆☆☆☆☆☆☆尹洛京到家了。准确地说,是他通过尹诺涯丢弃的黑网外壳中的记忆,回到了自己的家中——这也并不奇怪,同为尹氏,他们原本就住在一块儿。换句话说,尹洛京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正处在尹诺涯的记忆里,眼前的视角正是对方所亲临经历过的。天空由于被结界所覆盖,永远是灰蒙蒙地一片,防御结界阻隔日光辐射中的UVA,因此尹家人即使不刻意防晒,皮肤都白皙鲜嫩、吹弹可破;漆色雪白的高墙上突兀地耸立了一排面目狰狞的石像鬼,取材自雪山顶上的白石,虽然它们现在岿然不动,但一旦有外敌入侵,便会突然像忠犬护驾一般拼命吠叫撕咬。宅邸本身并无特别之处,但雾色的天空和巍峨雪白的石像鬼,已经成了尹氏地界标志性的特征。但这排石像鬼看起来,好像与往日的有些许不同?尹洛京刚想定神细看,便被两名途径门生的脚步惊扰,他抬眼一看,那两人的家服上印着三年前的云鹤纹——尹氏族人与门生的服饰大抵是白袍,但银线绣的纹饰却每年变更一版,像生产日期一样。现在想来,这种铺张浪费做法唯一的好处,大概就是方便穿越者判断年份吧。三年前?啧,真是个令人敏感的年份——正是他姐姐尹洛瑛去世的那一年。他找了张石凳坐下,听两个门生偷懒闲聊道——“原先我还挺拥护他上位的,毕竟他不是外姓人,可事到如今想想,真是肠子都悔青了!”
“可不是嘛,败方尹诺涯倒没怎么着,可瞅瞅咱们的新家主,一继位就疯了。”
尹洛京:??等等,三年前击败尹诺涯继承尹氏家主之位的,不正是我吗?好啊!这两个人居然背地里讲我坏话!(虽然是三年前的事了)我的记仇本呢!他徒劳地翻找了一阵,最终发现没带在身上,只能忍气忿忿听着。“纳才这种事,原本咱们尹氏早就驾轻就熟了,可你看他那副兴师动众劳民伤财的架势!连订书线用什么月份的仙蛾蚕丝编织成几股这种细枝末节都规定得一板一眼——他就不懂得变通吗?国王殿下真的会在棉线和蚕丝的问题上与尹氏较真?!”
“嗨,没办法,谁让人家新官上任,总要在皇室面前积极表现一番,美其名曰‘精益求精’,其实也就是找个邀功的由头罢了。”
“他自己要表现倒也罢了,何苦拖着我们一起受累!往年出三分力便能搞定的事,今年要费十分——”“嘘、嘘!快别说了!”
其中一门生突然忌惮地扯了扯另一人的袖子,拼命地使着眼色。尹洛京突然感觉一阵头疼恶心,他突然反应过来——多半是过去的自己即将登场。同一时空中出现两个相同个体——也就是自己遇上自己的情况,便会令次元的维度发生激荡,也包括记忆中的时空。这种激荡会给入侵者造成不适之感以示警戒——如果入侵者不及时悬崖勒马,令原时空的自己感应到了自己,两者则必须面临一场恶斗,最终,其中一方将被时空撕成碎片。以眼下的情形为例,如果罹难的是入侵者——也就是三年后的尹洛京,那自不必说,现实世界中的尹洛京当场宣告死亡,而对于原时空中的他而言,也只剩三年寿命了;可如果是新我战胜旧我,入侵者便只能代替原空间者继续该时空的生活,再也回不到三年后的当下。想到这里,他匆匆寻找藏身之处,四下空旷,他纵身一跃跳上高墙,躲在一座石像鬼背后。不过,他还是不甚瞥到了三年前的自己一眼,立刻崩溃地捂住了眼睛。辣眼睛,太辣眼睛了!不不,和时空激荡没关系,当年的发型实在太辣眼睛了。我怎么剪了个这么傻的蘑菇头,我当年是怎么接纳镜中的自己的?透过指缝,他的余光突然发现有什么东西晃动了一下,定神一看,居然是根尾巴——他所藏身的石像鬼长了根标标准准的恶魔尾巴——尾身细长、尾巴尖儿呈三角状,像条毒舌的蛇头。石料厂的工匠搞错订单了吧?他腹诽道,这种显而易见的恶魔元素怎么能用在白魔导士用于防御的装饰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