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西”长着一副令人一瞥便永生难忘的模样。它的脑袋像一颗龅牙的鲨鱼头,森森密布的牙齿像根根荆棘般向外凸起;体态呈站立姿势,四肢细长,仿佛一折就能断(可惜并不是);环节状的腰更是细得像昆虫。要说还有什么令人毛骨悚然之处,便是是那对镰刀般令人胆战心惊的前肢了——更不要说其中一柄还深深插在忍冬的腹部。即使遭受重创,忍冬也好不消停地吐槽道:“好歹是你那个仙女姐姐分离出来的东西,长相竟如此令人不忍直视!”
作为和尹氏沾亲带故的东西,元神奇形怪状的长相的确叫人好不失望。尹洛京忍无可忍地咆哮起来:“我废了一只眼才让它变得可视化,你就别挑肥拣瘦了好吗。火攻,赶紧火攻。”
说话间,两人齐齐朝“那东西”射出火光,黄白交织的烈焰在怪物身上滚了一圈,灼得它发出一阵嘶吼,无心恋战的怪物当即拔出“镰刀”,朝远处落荒而逃。尹洛京又补射了几次,虽命中目标,却没能结果那家伙的性命。怪物越跑越远,直至消失在苍茫的地平线上。尹洛京纠结再三,最终还是选择驻足——忍冬重伤在身,他自己也成了独眼龙,此刻实在不是个穷追猛打的好时机。“你还好吧。”
他扶起忍冬,虽然从表面上看,对方屁事没有,但开启视界,立刻便能看到一副血肉淋漓的模样,他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该问这话的是我才对。”
忍冬揪着眉头,盯着他的脸低声道,“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啊!”
“不必在意。”
他也轻叹道,“早知能用一只眼换取元神的下落,我十几年前就改行当盲眼祭司了。”
“可最终还是让它逃脱了。”
忍冬咬牙道,“都是我的错,我的火系魔法太弱了!”
尹洛京陷入沉思——忍冬发射出的火焰的确相当不堪,大约也就是能烤熟一根香肠的热量,但尹洛京可是全力以赴的呀!依照以往的经验,元神一旦受到火攻,活跃度便会被迅速削减,效果应当是立竿见影的。怎么姐姐离析出的这一个,貌似只是受了点不痛不痒的皮外伤?此事必有蹊跷……“不是你的问题。而且往好的方面看,现在我的眼睛在它身体里,它无论跑到哪里我都看得见。”
他闭上右眼冥思道,“现在它往东南方去了,那里是无人的荒野,暂且不用管。”
他说道,“比起那东西,你还好吧。依照我们家的经验,白魔导士一旦被咬,就会速死;黑魔导士则会沦为那东西的傀儡。你是精灵魔导士,不知……”他话说到一半,就见忍冬突然吐出一口黑血,喷了尹洛京一脸。不但如此,他整个人都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劣化。他的皮肤皱得像风干了三个月的陈皮,身上的肌肉也迅速萎缩,血管与皮肤湿哒哒地贴在骨头上,全身各处都在发出“咔嗒咔嗒”的声响。尹洛京花了许久才弄明白——那是骨折的声音!“忍冬,你……”明明天寒地冻,他额头上却沁出一片密汗。尽管他尽了全力去挽回,但治愈的速度始终跟不上忍冬身体变为枯槁的速度。“别白费心思了……”忍冬一把抓住他莹莹发光的手,这一次,尹洛京没有躲开,“就当我自私一回,最后这点时间,我想和你好好聊聊……”“忍冬,我没想到……精灵魔导士会变成这样……我真的没想到……”血水与泪水混杂在一起从他脸颊滑落,他轻轻回握着忍冬的手,突然感觉那只手竟变得与普通人一样温暖。他明白,这是力量正在丧失的表现,想到这里,平日里念惯了的祷告之词的他连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别放在心上。不过作为代价……告诉我,你的那个人,是哪家的?”
尹洛京一听,便知对方是在询问夜巡的出身,忙回答道:“他哪家也不是。”
“我都死到临头了你还唬我,我明明看到他的伯爵勋章了!”
“因为他……他是吸血鬼啊。”
尹洛京可怜巴巴地望着忍冬,像个战战兢兢等待责罚的孩子。忍冬的血肉正在燃烧流失,他消瘦的脸上浮现出惊讶而落寞的神色——“你、你一个世家宗主,怎么能跟、跟一个吸血鬼……我的天呐!我觉得我们才更门当户对呢!”
这句话花了他太大精力,以至于刚说完,他便开始一阵乱咳,黑色的血水又一次奔涌而出。“什么世家宗主,什么门当户对,都算了吧……”尹洛京破天荒地释然道,“反正你也知道了,我就是个嗟来子。”
忍冬也笑了,尽管笑容在他那张消瘦憔悴的脸上看起来十分诡谲。“我不管,能坐上尹氏宗主之位,你也算给全世界的嗟来子竖立正确榜样了!”
两人悲戚戚地笑了一阵,忍冬眼中的光辉变得越来越黯淡,尹洛京能感觉得到——他的生命正在不断流逝。“对不起。”
他终于说出了那句按捺已久的话,“直到现在,我也不能回应你什么。”
“没关系,反正我本来就是那种……付出型的人格?哈哈……”忍冬勉强打起精神,正色道,“现在,家主之位被夺,估计其它方面也不会太轻松……你想好对策了吗?”
“大致有点。你还记得原始森林里,库塔族的石棺吗。我跟你说过的。”
“害得你屡犯心脏病的那个?我记得那是远古疫疾的力量,我们都怀疑是尹诺涯干的……”“没错,以前的尹洛京或许是个既往不咎的烂好人,但我,可是睚眦必报的。”
他眼中闪烁的熠熠光辉,令忍冬羡慕不已:“我能为你做的不多了,就让我最后再送你一程……”说着,忍冬的嘴唇蠕动了几下,瞳孔突然像煮过的鱼眼一般泛出毫无生机的死白,搀握着的手也失去最后的力气。河床上的冰层开始松动,经过一番激烈的摇晃,厚厚的冰面分崩离析,尹洛京身下的冰块比其它任何一块都来得大,好像一叶坚不可摧的冰舟,晶莹剔透的孤舟随着流冰朝着城镇区方向奔涌而去。他回头望了一眼,原本应是忍冬遗体的地方,现在只剩下一堆闪闪发亮的冰晶……☆☆☆☆☆☆☆☆☆☆硫磺与银粉弥漫在狭小的地下室中,将佐格熏得热泪直流,蓝绿色的火光沿着五芒星的轮廓在他脚下扑朔,半个小时以前他便听见上头传来的敲门声,而且那声音早就转变为极不友好的砸门,但佐格走不了——他的咒文还没念完。他又嘀嘀咕咕了几句,这一次,火焰蹿得比他人还高,险些烧掉了他久未打理的头发。火光将他的脸照得不蓝不绿、不人不鬼。他捧起一个沉重的银盒——足足有小型的家用保险柜那么大(也那么沉)——他穿过火焰,强忍着灼烧之痛将银盒放置于六芒星正中央。那盒子没有被烧毁,只是一瞬间消失不见了!佐格脸上浮起神神秘秘的微笑,没过多久,蓝绿色的火焰也逐渐熄灭,六芒星中央,“栗斯嘉·好时·费列罗·瑞士莲·歌帝梵·德芙”的字迹也被烧成了灰烬。他赶忙扑灭身上的火星,一转身,便看见满脸血污的尹洛京,瞬间像炸毛的猫一样跳了起来。“你什么时候来的!你是人是鬼!走路能发点声音吗?等等,你的眼睛呢?!”
“我足足敲了半小时的门。”
他不齿道,“从没见过你这么抠的鳏夫,舍不得给死人烧纸钱,烧本破书有什么用。”
“要、要你管……”佐格诧异地望着形象与往日天差地别的尹洛京,突然察觉到空气中还多了几分血腥与乡野泥土气的荒蛮味。令他不禁嫌弃道——“你好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