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昂贵的椁棺入土后,被一铲子一铲子的黄土埋没,皇家园林被挖开的这几平米土地,很快便会被新的绿植覆盖。国葬完璧,各式各样的黑衣人逐渐作鸟兽散,一名疤面侍卫独自散步至偏僻角落,找了片墙根,默默抽起了旱烟。他是国王的心腹侍卫,曾在一场蓄谋已久的暗杀中以半边脸替国王挡下一瓶祸水,捡回半条命后,国王便将他奉为近身侍卫,从此陪伴左右,要说俸禄,他的周薪也抵得上普通人家一年的总收成了。但金钱并非最重要的,关键是从那以后,国王陛下便将他视作半个挚友,许多无法对幕僚甚至家眷诉说的苦水,最终都会倾倒在他耳朵里。国王对他信任有加,他更是投桃报李地尽忠尽孝。所以一天前的那幕悲惨景象注定会烙印在他脑海里,终身难忘。那时,皇室马车刚刚抵达目的地,他勒住马缰,探入车厢准备伺候国王下车,却看见陛下像瘫烂肉似的倒在车厢地板上,嘴唇青紫,气息早已断绝。一时间,愤怒、懊悔、自责……五花八门的负面情绪充斥着脑海,最终吐出的,却是一口致郁的呕血。侍卫自认忠诚无二,也不是没有想过为陛下报仇,只是那可是国王啊!因权利、财富、利益而觊觎憎恶他的人太多了,就算是同出一胞的亲兄弟,也在对皇位虎视眈眈呢!国王下葬后,侍卫觉得自己少了一位亲人,他吐出一口苦烟,待烟雾散尽后,他竟看到一根银丝不恰时宜地出现在眼前。“夺魂索!”
这是一种场见于刺杀场合的暗器,它细到难以用肉眼察觉,却坚韧无比,还能经得住各种破坏性咒文,与折磨拷问咒结合使用效果更佳。经验老道的侍卫连忙起身,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细如羽丝、韧如钢绞的夺魂索已经套上了他的脖子。“你坏了我的好事,你死定了。”
尹诺涯的膝盖抵在侍卫的后背上,他语气冰冷,亦格外直白,“不过我有事要问你,倘若你肯说实话,我便给你个痛快。”
“看看我这张脸吧。”
侍卫冷笑一声道,“我能扛得住任何不痛快的死法。不过若是肯用真话换真话,我倒是乐意做笔交易。”
“想知道什么?”
“你是谁,陛下的死与你有无干系?”
尹诺涯捏着夺魂索的线端,慢悠悠绕到对方面前,迎着他惊愕的面容道:“没错,是我干的,你们主仆二人的死因相仿,皆因坏了我的好事。”
“好事?”
“国王按约应为我颁布几则文书,不过没关系,现在他含笑九泉,自有继位皇储替我办事。”
“哼,手伸得够长啊……”“与你无关,本着契约精神,现在轮到你回答我了。”
“你问。”
“我父亲下葬那日,原本国王正与我相谈甚欢,你进来嘀咕了两句,便令他态度骤变。你究竟说了什么诋毁我的话?以及是受谁指使?”
“诋毁你?”
老兵讶异道,“我根本没提过关于你的只言片语,别以为人人都稀得沾染上一生铜腥臭!”
“你若没有败坏我,那陛下为何会——?”
“突然变得焦躁不安?那是自然!”
他道,“我只是如实汇报外郊区爆发的大叛乱而已。也难怪了,自从城门被封,粮食供给全都切断,以外郊区的现状根本无可能自给自足,叛乱也是早晚的事。”
大叛乱?还是在自己植根的外郊区?尹诺涯心头一颤,更令他哑然的是,原来国王并非因为听到不好的风评而当众羞辱他,叛乱哗变对于任何掌权者而言都是大忌,也难怪国王的暴躁来得比火山喷发更毫无征兆!就在他迟疑之时,双眼冒出仇恨之火的侍卫突然抽出短刀,照着他的咽喉刺去。尹诺涯毫不闪躲,他轻轻扯了扯细丝,夺魂索便在侍卫的脖颈间勾出一道红线来。他抽回夺魂索的动作熟稔得像剑客将剑收入鞘中。顺着那道红线切面,侍卫身首异处。☆☆☆☆☆☆☆☆☆“抓紧时间,等处理完这块区域,我们就能……”尹洛京顿了顿,在下属们期盼的目光中缓缓说道,“就能处理下一块区域了。”
使役们眼中的失落昭然若揭,尹洛京视若无睹。他是唯一知道受感染者下落的人,也是唯一知道本次任务目标的人。经过这几天来的追缉捕杀,死亡地图上的红叉正在不断消失,这稍微给了他一些安慰。但他的神经依旧无法松懈——他知道,只要假以时日,被噬者便会如同仓鼠繁殖般扩张,因此要灭就必须全部歼灭,连一颗燎原火种都不能留。行军之严苛使得手下的使役们叫苦不迭。这几日,使役们连夜奔走毫不停歇,每天都处于高强度的疲累之中,外郊区本就物资匮乏,偏偏不知怎么搞的,务司竟在这个节骨眼上下了禁令,严守城门,日需供给被彻底切断,令平日里养尊处优惯了的使役们只能数着余粮度日。如果只是物质条件怠慢些倒也罢了,毕竟他们之中很多人是出于精神层面的理由才加入芒星塔的,入职时便立誓不计回报效忠人民。只是,自从被带到外郊区以后,他们每天都在重复射箭、举剑、挥动魔杖的机械劳动,宛若冰冷的杀人机器,这就与不少人爱国爱民的中心思想背道而驰了。要说是惩奸除恶倒也无可厚非,可那些被他们杀死的人,看起来没有一个是穷凶极恶的奸佞之徒,其中甚至还有手无寸铁的妇孺,比起当地人的白眼与诟病,更不好过的,是他们自己心里这一关。除此之外,使役们还有别的焦虑。务司大关城门,使役杀人如麻,在这种高压环境下,民众的叛意不免与日俱增。这使得他们在执行任务时,遇到联合武装反抗的概率越来越高,虽说目前看来,凭借丰富的格斗经验脱身还是轻而易举的。使役中的大多数人还是秉承着“绝对服从”的信念指哪儿杀哪儿(但不代表他们没有情绪);少部分人则敢怒不敢言;倒是还有极个别敢言的,都被尹洛京施了禁言咒。更可气的是,尽管失态发展恶劣至此,他们的大监司却对个中缘由只字不提,他的孤高令不满与疑窦在下属心中滋生。“快看,天上——”一名使役抬头望道。黑压压的树叶漫天飘摇,徐徐落定后,每个人脸上都难掩惊愕之色,连面瘫尹洛京也不外如是。收到如此重量级的讣告,他觉得身为大监司多少应该说点什么,于是清了清嗓子,道:“国王陛下驾崩,但我们国家不会因此而止步,虽然我从未向大家透露过这趟任务的目的,但请大家相信——”“不用透露了。”
离他较近的一名使役打断了他的话。“没错,我们的任务优先级是执行最高命令。”
先前向他表达过疑虑的神射手也附和道。“那就好。”
尹洛京松了口气,欣慰地想属下们果然是帮通情达理之人。可他舒缓了不到半分钟,便察觉出气氛中的微妙来——所有使役均齐刷刷地望向他,目光中充满了杀意。他连忙重新审视了一遍鸦讯,发现原来叶子背面还有一行只有开启视界才能看得见的小字——诛杀尹洛京。呵呵,原来“执行最高命令”是这个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