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渊之所以被称为星渊,是因为它坐落在大峡谷当中。地理位置上看,星渊比他们夜幕的城市更靠北,深居内陆、远离海洋,那里的环境更干燥,气候更阴冷。不仅气候,据说那里的人也更冷酷。他们沿袭古老的习俗,施行严峻的律法,他们的民众信仰混乱,而号称拥有高贵血统的皇室则供奉死神,不是伊甸主流信仰的创世神。戴特几乎代代都有内部争斗而引发的惨剧,兄弟阋墙、夫妻反目、父子相残之类的流血事件遍布于自它成立以来的斑驳记忆之中。阿克塞尔有幸和他的老师学习过这片伊甸大陆上所有国家以及组织的历史,也背得下它们的王室族谱。这一方面是出于政治或战略的考虑,另一方面也是兴趣使然。夜幕自成立开始,注定为战火所隔绝,以至于长期同周边断绝往来,那些冲破封锁和经由短暂和平流入的异邦文化深深地吸引着他。戴特最引以为傲的产业当属玻璃制造业和宝石加工业。珠宝和玻璃工艺品为其带来的利润仅次于军火。他们出产的黑玻璃享誉伊甸,哪怕是弗艾尔德与塞尔罗皇室也特别钟情于戴特的产品。据说最上等的玻璃丝滑如黑天鹅的羽毛,若仔细对光打量,能看到其中星罗棋布的光点。位于星渊深处的王宫黑暗塔就是用这种玻璃所搭建,一到晚上,都城灯火通明,黑暗塔外部的黑玻璃一边吸收周围建筑的灯光,一边自幽深的底色中抛洒出迷离的银屑。整座黑暗塔有数百万片这样的玻璃,一片玻璃可以投射数千万光点,黑暗塔散发的微光拒绝与都城里其他喧嚣浅薄、泛滥成灾的霓虹光为伍,它像来自斯芬克斯的凝视:令人敬畏、令人迷恋。在这里,光成了暗的奴仆,宛如将一整条银河揉入玻璃制成的巨塔中,让亿万星辰成为这片黑暗最好的点缀。据说在戴特历史早期,制作黑玻璃最后一道工序叫“淬色”,用来淬制的材料叫人血。一块黑玻璃等于一个奴隶的性命,人血含铁,所以烧出的玻璃会呈暗绿色。在艺术家的描述里,那抹绿色醉人心魄,它比橄榄石更深沉,比缠丝玛瑙更凄艳。黑底绿光令人联想起夏夜的萤火虫,所以这种玻璃又叫萤火虫玻璃。当然这都是过去的事了,作为戴特的支柱产业,也是戴特在伊甸拥有一席之地的依据,如今的黑玻璃不可能继续沿袭如此原始粗陋、效率低下、成本高昂的制作工艺。但凡事也有例外:虽然经过长达百年的扩建和改建,黑暗塔内议事大厅仍保留着百年前的面貌,大厅两侧和王座背后镶嵌着最原始的玻璃。当时在位的执政,恰好是戴特历史上最为残爆的一位。一本来自戴特的古代散文集曾写道:每逢大雨之夜,执政就会坐在空旷无人的大厅中,看着一簇簇碧绿的萤火虫上下飞舞。他看见死在自己剑下的妻子和女儿,看见她们的幻影在平静如水的地板上轻盈地滑行,她们旋转、旋转,扬起透明的裙裾,宛如一阵薄烟。戴特的另一种代表物是星石和月石。比起各种绚烂夺目的宝石,星石和月石的外观异常朴实。而与其朴素外观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其令人惊异的价值。除了产量稀少之外,星石和月石之所以如此昂贵的一个重要原因在于:它们是有灵魂的。这么说或许不准确,就像存储器一样,它们能够对佩戴者的记忆和情感产生共鸣。月石吸收记忆,而星石保留情感。这种特性很微妙,当上一个佩戴者去世后,如果继承者在潜意识中不断地呼唤逝者,同时用自己的记忆和感情喂养宝石,就能唤起先辈的意志。就好像逝者仍留在人世,亡者仍相伴左右,但并非人人都可以实现共鸣,产生这种效果一个很重要的条件即后继者和前任者之间有血缘关系;血缘越深厚、关系越亲近,共鸣的效果越明显。以至于最后戴特的皇室垄断了星石和月石的开采,这也是为什么星石和月石大多只在皇室内部流传。并且戴特的王座就是由星石和月石雕刻而成。以黑色为基底的王座上凸显出白色的浮雕,浮雕反复描绘着羽毛、龙翼和长剑的纹样。也许初衷早已被遗忘,但戴特的内部普遍认为,修建这种王座是为了让新任执政更好地继承上一任执政的睿智。可惜起了反效果,毕竟不是任何人都喜欢耳后有个幽灵整日呢喃——领袖尤其如此。有好几任执政就惨死在王座之上,这让他的后继者如何面对前者濒死时刻的痛楚和阴魂不散的哀号。阿克塞尔想起,书里提到的那个暴君正是被自己的儿子刺死在王座里,弑父的王子后来成了一位人人称颂的明君。然而在弥留之际他道出了真相:一旦坐上王座,耳畔回响的就是父王的诅咒,不仅王座,只要触摸宫廷里任何一块星石月石,先王的疯话都像毒蝎一样蛰进他的大脑,他不得不整日忙于戴特的事务,减少呆在宫中享乐的机会,语毕他狂笑着离世。这本书的作者对这个故事给出高度评价,他将先王的恶意赞美为鞭策新执政的法宝。当时的社会似乎也这样认为,而有意无意忽视了弑父者被扭曲的一生。也许正是这种对鲜血、死亡、灵魂的崇拜导致了戴特历史上那么多起血淋淋的惨案。阿克塞尔并非不能容忍文化间的差异,但他实在无法抱有同感。他们夜幕崇尚与追求的是自由公正与平等,信仰赐予他们力量的水晶,魔法与神秘的来源,高贵、纯洁、光明和能量的代表,所以他们是绝对不会和鲜血和死亡联系在一起。阿克塞尔突然想到了老师,同时眼前飞快地晃过那些死在自己水晶之力下的人们。还有那个快要被自己忘掉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