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说话。2006.01.09我爸从小就教育我说早起的鸟儿有虫吃,所以我一般都是第一个到教室的人。而今天又是星期一,很多人因为一个周末起了玩耍心,每到这个时候或多或少都有种厌学情绪,包括我,所以星期一的早晨大家普遍来得较晚。但是今天不一样,有人比我先到教室。我一进教室,就看见他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嘴里叼了支笔,望着窗外发呆。他也看见了我,然后笑了,好像看见我他很开心似的。“终于来了个人。”
他说,“那个,你叫文意?”
我没有应声,也没有点头,只是站在教室门口愣了一下,就往自己的座位上走。我很少搭理男生,他似乎也知道,并没有在意,还几步凑到了我身边。“你作业写了没,借我看看可以吗?”
他的态度很好。我是一个有恩必报的人,他帮我解了一次围,我就一声不吭地把所有作业全部摊开在桌上,随便他选。他也不客气,全部拿走了。“你一点作业也没写?”
我忍不住惊讶问了一句。其实我很想跟他说话,平常我就聒噪跳脱,只是我讨厌男生,从小就讨厌,所以一视同仁。但我知道,我对他始终讨厌不起来,从一开始就感觉他与其他的男生不一样。他几步又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埋头奋笔疾书:“我有个兄弟,他爸跑了,我这几天忙着安慰他,没心思写作业。”
我只听说过妈妈跟着别人跑了,却不知道原来爸爸也是会跑的。回到家我就很傻地问我爸:“爸,你会跟着人跑了吗?”
我爸似乎被我这个问题震惊到了,这时我妈走过来说:“你爸跑不了。”
“为什么?”
我好奇地问。“因为你爸还没跑,我就已经打断了他的腿。”
2006.03.15今天我破天荒的和他一起回了家,因为他对着我笑得像个小太阳,实在是太好看了,所以在他提出一起回家的时候,我没有拒绝。原来他家要比我远,在桥的那头。2006.03.17今天我又和他一起回家,因为一道数学题,我俩争辩得面红耳赤,一不小心我走过了桥,回到家的时候很晚了。我爸怀疑我早恋,我只好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他。2006.03.23今天我又迷迷糊糊地走过了桥,一回到家,我爸就问:“你又把人送回去呢?”
2006.04.03我是病了吗?为什么最近老是在课堂上走神,望着他的后脑勺微微卷起的后发际走神?下课了也是,眼睛、耳朵、鼻子恨不能长他身上,明明那张笑脸每天上学都能看见,还有那蹩脚的普通话,带着点属于他家乡特色的口音。身上也没什么味道,但不知道为什么,我用眼睛看着就觉得他身上有股清爽或者阳光的味道。2006.04.04我什么时候开始这么关注他了?虽然不知不觉我和他越走越近,还经常一起回家,但我不是很讨厌男生吗?吵吵闹闹,又脏又臭,还喜欢作弄人的男生最讨厌了。但是,他好像就是不一样。2006.04.05今天又走神了,还被抓包了。下课后,前桌的他转过头来问:“你上课盯着我干嘛?”
我矢口否认:“我没盯你。”
他不依不饶:“你明明就有。”
我脸红了,找借口:“我要去上厕所。”
他说他也要去,没完没了地追在我身后。真的很讨厌,男孩子都这么没眼色地喜欢瞎较劲儿吗?2006.06.12大早上他就在我耳边抱怨,说我们这里一起床天就大亮了,太阳刺眼的晒,他受够了这天气,但是我的注意力全在他脖子下面,那敞开的衬衣露出来的两截隐隐约约的锁骨上,红彤彤的,看着好像两块红烧排骨,“好想吃排骨啊!”
等我意识到的时候,话已经说出来了。但是他不知道我脑子里想的排骨非彼排骨。他嘲笑我说:“才吃了早饭,你是饭桶吗?”
他对我说话越来越不客气了。2006.09.01又是一年新学期,看过来看过去依然是那些厌烦了的老面孔,但不影响大家兴致勃勃地拉帮结派,围在自己的圈子里分享暑假里的新鲜趣事,嗓门开得一个比一个大。而他的身边总是围着很多人,男生女生都有,以至于我看过去的目光好几次都被人阻挡,连他的一根头发丝都看不见。他转来这里读书也不过才一年,也许是性格原因,他适应得很快。笑起来阳光,做事也踏实稳重,不像一般的男孩子毛少毛脚的。但就是成绩不怎么好,有时也很顽皮,爱开玩笑,但也都适可而止。待人礼貌温柔,关键还会弹钢琴,为人也仗义大方。他就像个小太阳,走到哪里光芒就照到哪里,却又不刺眼,使人如沐春风(这是小文意新学到的一个词)。但有光芒的地方必有阴影,只是到目前为止,我还没看见有谁对他不满。所以他人缘很好,还是男女通吃的那种好。我有时候很羡慕他,也嫉妒他。2007.02.19今天是大年初二,我跟着爸妈回了一趟老家,二舅舅掌厨,我和表弟在堂屋里看电视,忽然听二舅舅叫表弟去掐几根葱回来。傻表弟老大不情愿,真的只掐了几根,二舅舅好笑又好气:“掐这么点,塞牙缝啊!”
我表弟理直气壮地说:“不是你叫我掐两三根的吗?我还多掐了一根,四根。”
因为电视不好看,无聊,我也跟着出去了,在一边笑得停不下来。表弟似乎被我笑得不开心,那点小自尊受到了伤害,他就对二舅舅说:“爸,有次放学路上我看见表姐和一个男生回家。”
他还没说完就被我捂住嘴拖走了,问他怎么知道这件事,明明他家方向跟我家方向相反,他就说上次回我家吃晚饭的时候看见的。然后我用了一周的零花钱堵了他的嘴。其实大人们知道也没什么,我就是怕麻烦,也怕他乱说话。2007.03.28今天坐我后面的猴子男(小文意给他取的外号)嘴又犯贱了,直到放学他还不肯罢休的一路纠缠我,气得我好想一拳打爆他的头——我的名字明明这么好听,从他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这么难听呢?真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张良不知道又从哪里跳出来,吓跑了那个猴子男,也吓了我一跳,他吓唬人似乎很有一套,或者很有天赋。他笑着叫我:“小瘟疫,走吧!”
知道他叫这个外号没有恶意,但我就是不喜欢这个称呼,打心底的不喜欢,顺理成章地把对猴子男的怒气迁移到他身上,狠狠地踩了他一脚,头也不回地走了。他跳着脚地跟在我身后叫苦连天,像只在炭火上跳舞的猴子。2007.11.08我们班上有个娘娘腔,整天阴阳怪气,但奇怪的是班里很多女生都喜欢和他玩儿,我想是他喜欢在背后编排别人是非的原因。女生都爱八卦。但这种人最该遭雷劈。不知道他是看不惯我,还是看不惯张良,或者都看不惯。他就到处无中生有地散布我和他暧昧不清的关系。一传十,十传百,还是阿珍(小文意最好的朋友)告诉我,我才知道这人丑恶的嘴脸。但我一般不与这种人见识。但不与他见识,他就越发的得寸进尺。直到今天爆发,班上的同学跟着一起瞎起哄,开我和张良的玩笑,说他和很多人关系好,不管男生女生,但他们都觉得他唯独对我与众不同,要更好。班上的女生都虎视眈眈地盯着我,男生都不嫌事大的在一边推波助澜,而我不知所措,就连阿珍也一副紧张兮兮的模样盯着我,那时我就知道,我还能说什么呢?说什么也是白说,但他说了:“我跟她家一个方向,有时候一起回家,能不好吗?”
他大大方方地转过脸来,对我说:“是吧,小文意妹妹。”
2007.11.09妹妹是叫了,但我还是被围了墙角,挨了一巴掌,但我也打了回去,因为她们只有三个人,我有还手的余地,我从幼儿园开始就有同归于尽的觉悟。这是我爸教我的,能忍则忍,不能忍就要有必死的决心。可能是奥特曼打怪兽看多了,我觉得邪就是不能胜正。但是真的好痛啊!打架一点也不好,却偏偏有那么多人喜欢,我想不明白。2008.04.08他今天又没有好好穿衣服,因为天很热,老师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不管,受宠的小孩就是这么臭屁。今天不给他买冰淇淋了,我是这么想的。但最后的最后,看着他屁颠屁颠地跟过来,我还是心软地掏出一张皱巴巴的五毛钱,给他买了一袋七个小矮人。他吃了四个,我吃了三个。吃完后,他舔着有些嘟嘟的嘴唇说:“七个小矮人的价值就在于分享。”
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但是,从他的语气里我总感觉自己是被施舍的那个人。2008.05.13今天早上我像往常一样规规矩矩地坐在座位上,等着他走进教室,却看到他低头搭脑地走进来,那一刻,我的期待忽然像被谁重重地敲了一锤子,落了空。他看起来好像不开心,等我反应过来,我已经走到了他的座位边。他抬起头,眼睛红红的,还有点肿,我欲言又止了半天,最后也只说了句:“早上好!”
他却说:“我不好。”
顿了顿,他的眼泪忽然流了下来,他说,“我六叔走了。”
那是我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看见他哭。(后来小文意从大人们嘴里以及电视上了解到,前一天发生了大地震,成千上万的人无家可归,以及生死两隔。也是后来她才知道,他的六叔那一天刚好就在重灾区,被压在了瞬间倾覆的三层楼房下。)2009.02.07寒假还有几天就结束了,终于又可以见到他了。见到那个温柔八分,自信七分,阳光十分的男孩子。2009.06.10“阿意,这段时间谢谢你帮我,但是我总感觉,张良有喜欢的人了。”
打扫完操场回教室的路上,阿珍无精打采地对我这样说。“是吗?我不知道。”
我很心虚,我是真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最近一段时间撮合阿珍和他不是我自己的本意,甚至还在背后做小动作搞破坏,感觉自己跟那些背地里做坏事的人没什么区别。而且最近张良也不待见我,不知道我又做了什么惹他不开心的事情。个子不见长,脾气倒是一天比一天臭了。算算日子,我与他认识已经三年了。时间过得真快,眨眼就不见了。2009.10.14今天,我失去了我最好的朋友。今天,我又重新活了一次。现在,我想去医院看他。2009.10.25今天我终于去医院看他了。他的精神很好,他笑着对我说:“多亏了你,我才能休这么长的假,就是医院的伙食太差了,诶,你妈妈前天给我炖了排骨,味道比我妈做的好吃多了。”
“你要是早点来,我就能把我的好兄弟介绍给你了,可惜他昨天坐车走了……”他似乎看见了我脸上的疑惑,又解释说,“就是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个比我矮,还非要我叫他哥的人,叫霍朗。”
2009.12.21今天我回学校读书了。老师同学都对我小心翼翼战战兢兢,而我也越来越沉默寡言了。是他送我回的家,第一次送到家门口。我知道,他是一个简单温柔且有力量的男孩子。2009.12.31他今天说了句很奇怪的话,他说:“我要回家了。”
2010.02.01我们约好一起去许愿,但是他没来,那枚刻有他生日的许愿币没有送出去。2010.03.01他没来上学报道,老师说他转回了老家。我一整天都魂不守舍。直到走在回家的路上,我才猛然回过神,意识到他真的走了,没有跟我说再见。我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