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会，她的四肢软了下来，隐隐回来一丝意识，她无力地睁开眼，一片漆黑，四周的水好冷，她的身体却似比这水还冷。胸口剩余不多的空气不断被水挤压而出，一个个气泡从她口鼻冒出，似将她的生机一线一线带去。芳泽极度难过中感觉自己像要睡去。闭上眼前，她脑海里闪现了血魅花的偏执狂傲，暗刹精亮灼人的阴鸷双眸，阿汝月若即若离的笑容，风姿求偶旋舞水上莲绝世舞姿，红豆树下手执长萧清绝万年的至情至性男子……唇边伴随气泡出现一个惨凉笑容。什么时候起，她脑子里装入了这样多的人和事？凡迦死后，她曾决心以死相随。时间相隔不久，明明从悬崖飘落时，她除了解脱的释然，就再没有任何多余情绪和思维的。那时的她，便如一面银镜，剔透明亮，能轻易看透世间生离死别。而今初度入世，随着身上维系的牵绊和情绪增多，她却越来越感深陷浊沌不可分明。她好不容易才得回司御的记忆，打算适应这个异世。难道还没有探明紫御台之迷，她就要挂了不成？还有?断魂崖的小木屋，她早把那里当成了自己的家。她不在的时候，会不会有别的野兽妖灵强占了她的小窝？屋子里，往昔凡迦带给她用作打发时间的大量书籍又会如何散落？到那时，她死了，灵魂如果回去，岂不是要做个流浪鬼？她已经没有了凡迦，再没了专属于自己小窝的日子，想来是那般可怕。就如蜗牛丢壳，失去了保护机体。她难过孤独时，又到哪里去找寻一个专属于自己的独立空间？另外，茉族的灭族之仇又由谁来报？腕间传来天花纹透出的灼热感，她本已模糊的意识开始清醒。清醒状态下，身体被水注进的感觉难受到极点。想清自己以现在这个新身体活了二百年，连一个真正属于自己的梦想都没有实现就要死去，她实在是不甘心！这时她才后知后觉地想起了自己是会游水的啊！刚才在发怔状态猛地被撞下水来，竟是全然地忘了。怪不得书上有句话说的是"淹死的都是会游的"。她试着动了下，不过此时她的体力已经划不动四肢了。她不再象刚才那样失去理智、歇斯底里地挣扎。而是突然想起落水之前，紫发男子瞒着阿汝月悄悄塞到她手里的丸子。对方将它递给她的时候，眼神同时望向水面向她示意下。此时想来，他的示意应该和水有关吧？马上就要淹死了，死马当活马医吧。手艰难地伸进衣衫口袋里，摸到了那颗硬梆梆的丸子。丸子表面不断有小气泡冒出，看来是能在水下产生气体。她心下甚喜，艰难地将它放入口中。丸子一入口，立刻有股淡淡地水莲香气在口中弥散，清新的气息立即扩散至胸口，她满足地换了口气。这时候才感觉到：平时能够自由自在呼吸是件多么幸福的事！不过丸子带来的气息还是不能满足芳泽身体所需，她需要更多气体来保证四肢暂时恢复气力，以游到水面自救。气泡不断从芳泽鼻孔冒出，那丸子在她口中只是不断释放气体未曾融化分毫。芳泽心下暗喜，她还担心它会融化来着。水莲香气不断向她周围的水中扩散。芳泽手脚仍旧发软，使不上力。远处传来"扑托、扑托"的声音，她经水感受到那声音，就像听到人穿了鞋在空无一人的房间里走动而发出的声响，为这透明的水里凭添几份诡异。声音越来越大，似从四面八方而来，芳泽判断自己正是声音包围的中心点。她恐惧地想，来者不会是食人鱼之类的吧？与其被别的动物啃食吃掉，她宁愿淹死，求个全尸。芳泽初跌入水本是没有任何光感，就算睁眼也是一片漆黑。但紫发男子给她的丸子在口中含了一会，她在水中的视力竟渐渐地有了丝光感，能将周围情形看个大致清楚。"扑托"之声越来越清晰，芳泽看到有五六对淡淡的小光点，如萤火虫般从四周向自己靠近。光点越近芳泽越紧张！待光点来到近处，她才松了口气。原来是种身小嘴大的怪鱼，嘴巴有芳泽的一个半拳头大。鱼嘴两侧的鳃不断开合，"扑托"声正是随鱼鳃闭合而发出。芳泽在水下微弱的光线里数了下，一共有六条怪鱼。一条体形稍大的怪鱼绕芳泽从头到脚游了一圈，其它稍小的五条鱼则在周围水域盘旋。大鱼又绕到芳泽面前，圆鼓鼓的眼珠盯住芳泽，与她瞪大的眼睛对视！芳泽要是在陆地上，怕是惊得舌头都掉在地面上了。那鱼只是吸住芳泽口鼻，并没有其它任何攻击性动作。摒气良久，她实在不堪忍受，只得在大鱼嘴里换了口气。出乎意料地，没有预想中的腥臭味，她由鼻子换进一口清新、芬芳的莲子香气。芳泽顿觉四肢百骸端地舒适无比，忍不住又用鼻腔换了好几口气。大鱼的嘴竟是一个充满莲子香气、相同独立的空间，没有被水充盈，芳泽的口鼻此时犹如带了一个舒适的呼吸器。只不过是这呼吸器的模样太过于诡异。再加上丸子在口中也在不断提供气体，她此时在水中的呼吸，和陆地上已什么两样。芳泽面色大好，怪鱼待她换过几口气，竟自动放开她的口鼻。试着动作了下，四肢气力已恢复过来。她踩水游至怪鱼身边，摸了摸鱼鳍，以示谢意。她此刻已明白，怪鱼竟是来助她呼吸的。虽然鱼的样子丑陋、身上粘着层滑腻腻的粘液，但在这漆黑、孤独的绝境里，能有此相助，她已然铭恩于心。鱼仍旧在她身边游戈不去。芳泽游过去将每条都摸了下。有了这六条与她同样活着的生命体相伴，她对这未知水下世界的恐惧大为减少。她试图往水面游去，才游上去一两米，就觉头顶的水似搅和了的水泥浆，看上去和一般的水无异，手伸进去划动却相当困难。且是越往上走，水的密度越大。最后手脚的每一次划动都要耗费相当大的体力，同时水中没有任何折射过来的光线，这表明她离水面还有相当远的距离。一般液体的规律都是密度大的层面在下，越往下走，水的压力越大，这里的情况恰好与常理相反？她决定放弃往上游，将游动方向改为向下。回想起自己跌入水中时，并没有感受到水面的密度和压力有如此之大。她突然产生了种奇异的想法，自己会不会是从水下跌进来的？六条鱼自芳泽进入密度大的水层，便停下来在后面望着，似乎早就料定她会返回。待她自":水泥浆":摆脱出来，又跟在她身后向下游去。下方水层的密度和芳泽平时所见之水相差无几。游出大约十米的深度后，她呼吸再度因难。刚才在密度大水层里的活动着实耗了她不少的气力，口中丸子补充的气体，满足不了她此时的身体所需。芳泽往旁边随手抓住条鱼，将鼻子凑上去，大鱼也十分配合，微微将嘴张了条缝，刚好封住她的鼻孔。她现在摸着了门道，自是不会再让大鱼沾她的":便宜":。待胸中的气体有种饱和感，她双手放开大鱼，而大鱼仍旧吸着不放。芳泽一急，手在鱼身子上轻轻拍打两下，大鱼才放开她。她继续向下游去。渐渐地，水中远远地有淡淡地光线透过来。如同沙漠里迷失方向的人突然看见水源的那种兴奋感一般，芳泽的内心狂喜起来，奋力向光线透过来的方向游去。光线越来越亮，芳泽以为自己越来越接近水面，心下不由地狂喜过度。待她完全游进那片光亮中，却是极度的失望再加极度的惊奇！无数水母状、半透明的丝状生物，在黑暗的水底发出淡篮色的光，芳泽犹如到了美丽的童话世界，周围都是发出淡蓝光线的星星，丝状物如柔软的纱缦飘在其中，更添了种虚无飘渺的美。即便是现代灯光效果，也难以营造出如此似真似幻梦境般的效果。她初时以为是水母，待小心地游近细看过后，发现那不过是外形类似水母的生物。那透明的生物下面都连了根细细的丝絮状物。芳泽看了下，以她此时的视力范围，只能勉力看到无数的丝絮状物向深水里蔓伸下去，看不清它们伸向何方。她虽然很想潜下去看看，但一联想到蜘蛛的细丝，还是放弃了好奇心。搞不好这细丝真的是哪种恐怖的生物用来迷惑猎物的手段，那她岂不是自投罗网？芳泽保持水平方向，继续往"水母林"里游去。越往里去，透明生物的密度越大，淡蓝色的光点越多，芳泽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游在天上的银河里了。很快，她发现了另一种生物，一种小小的鱼，有人类半截手指的长度，透明度比"水母"低些，自身体内部发出银白光线，凑近能清楚地看到它们的骨骼和白色的内脏。小鱼的嘴巴也很大，绝大多数时候，它们的嘴都吸附在透明的"水母"体上。隔了透明生物体看去，无数淡蓝、银白的光点在这漆黑的水底闪烁，还不时有小气泡从"水母"身体上冒出。真是幅极美丽的画面，芳泽不禁有些熏熏然起来。她是不是已经死了，变成了人鱼公主？而这儿就是她的海底花园。潜意思地摸下自己的腿，还是两条直棍儿，再掐下，好痛！结论：她还是大活人一个。再看看小鱼的嘴，她心念电转，转眸望向身旁的大鱼，大鱼的嘴巴竟然同小鱼一模一样！唯一的区别就是发育的大小不同。莫非这些小鱼都是它们的后代？几条大鱼自小鱼出现后，游动的姿态就多了份悠然。芳泽自它们身上看到了自己忙碌一天、下班回家后的那种惬意。看来，这种透明"水母状"生物组成的水底森林，就是这几条怪鱼的家。如果芳泽推断没错，"水母"透明身体上密布的小气泡，说明它们应该是在水底进行呼吸作用。小鱼吸附在它们身上，正是为了交换气体，这同大鱼和她交换气体的原理相同。几条小鱼游到芳泽身边,吸附在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弄得芳泽痒酥酥地。她盘算如果回来经过这里，一定要捉两条带回去养。水深处忽然隐隐传来地动之声，似云际滚雷，不断有很大的水泡从水深处升腾起来。原本吸附在芳泽皮肤上的小鱼，筱地从她身上弹开。芳泽抬目一望，周围水里银光乱闪，那些小鱼都脱离了"水母"在水中没有方向的乱窜，混乱中甚至有许多鱼直接撞在她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几条大鱼鳃间发出奇怪的"扑托"声，只是音调、节奏与芳泽初时听到的大有不同：此时的声音更加低沉促促而有摄制力。小鱼听到大鱼发出的声音后，果然安份起来，不再像先前那般没有方向地乱窜。它们在极短的时间内，有规律地分别以几条大鱼为首聚成六个群体。芳泽但见万尾银白色的鱼聚集在一起，整齐行动，犹如在水中砌起数道银色的墙，场面甚为壮观。水深处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大，同时不断有浑浊之物从水底浮上来。芳泽慌了神，才一会功夫，她已连续两次在水中遇险。前次是有人所赠之物相助，外加运气好，遇上大鱼才顺利避难。这次又有谁来帮她？这里又不是陆地，她脑子里也没有相关的水底避难长识。几条大鱼开始带领鱼群往不同的方向突围。芳泽定了下神，决定尾随鱼群逃难。这种鱼既然是这水里的常住民，对此时发生的情况自然是比她清楚。眼下随它们逃难，是最佳也是唯一的逃生方式。她环目四顾，选择跟随那条帮她渡过气，也是最大地那条鱼。为了不打扰鱼阵，她从鱼群阵列右侧游近大鱼，大鱼的鼓泡眼看见她，鳃里冒出声低低地扑托声。芳泽不知道它是否在和她沟通，还是以手拍拍它的鱼鳃。水底声音如晴天霹雳，冒出大量如石油般的粘稠浑沌之物，使水里的能见度几乎为零。"水母"那淡淡的蓝光只余下星星点点的几点光华，也在瞬间被黑暗吞噬！周围水体开始充斥某种物质，剌激得她睁不开眼。连带的鼻腔里都是火辣辣地痛。她以接近生理极限力量在水中快速游动，脑中一片空白。身体所有的力量和意识都投注到四肢上了。她只知道自己在拼命游动，至于速度如何根本不是此时能注意的事。原来人遇到极度凶险的时候，会将全部力量和意念集中到一种行为上：逃生！这是人的本能，不需要理性思想，身体会自主作出最佳状态的调整。所有鱼都将两鳃全部闭合，和芳泽一样，闭了一口气拼命地向前游。芳泽胸中的气不断减少，身体能量剧烈消耗，手脚速度逐渐慢下来。水终于清亮起来，隐隐有光线折射过来！她心脏强烈跳动，狂喜无限！折射的光线意味着她已经接近水面，她拼了最后一丝气力往光亮处游去。脚踝上忽然剧烈一痛，有东西缠绕住了她。还没有等她看清楚是什么东西，一股强大的力量拖住她快速往深水里带去！水不断从她耳边切过，芳泽下意识地伸出手在水里乱抓，企图抓住什么，却徒劳无功。她眼睁睁地看着光源离她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