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明寺和洛阳一般的寺庙都不太一样,或者说宣武帝建立的这三所寺庙,都是洛阳寺庙中的异类。 比起它们的名气,这三座寺庙的规模都不大,一般也不作为“旅游景点”接待香客。 至于放高利贷,贩卖高价值经济作物(俗称寺庙土特产),开嫩尼会所这样的事情,也做不了,没有硬件条件。 毕竟,这三座寺庙里的和尚都堪称是“佛界精英”,还拉不下身段去做这些事。这就好比没人会随便用泥坑里的脏水洗脸一样。 这三所寺庙,表面上看是佛寺,实际上则是北魏官方的佛经翻译机构,比较学术化那种。 论佛法修行,它们是很厉害的,但谈起捞钱的本事,拍马也比不上白马寺,永宁寺这种大寺庙。 像这种“清水衙门”,平日里是没什么人来的,特别是在它们被北魏朝廷断了香火后,大量西域高僧去别的寺庙挂单,例如近在咫尺,传承颇有来历的洛阳白马寺。 于是这三所寺庙就越发的门可罗雀了。 所以当看到圣明寺门前站了两个手持棍棒的武僧时,刘益守内心升起一股好奇之感。 莫非,皇帝到圣明寺微服私访来了?要不然还有哪个小贼会来这里,还需要大白天都要武僧去守着? 当然,皇帝来不来,跟他这个莫得感情的咸鱼有什么关系呢? “砰!”
刘益守带着小叶子刚刚进入圣明寺,背后那扇前两天才修缮过的寺庙门猛地合上,犹如巨兽合上嘴巴一样,让他心中感觉无比别扭。 莫名的冷颤+1 让小叶子去院子里等着,刘益守独自进入圣明寺佛堂,就看到一个浑身是血的年轻人,躺在盘坐于地,闭目不言的道希大师身边。 那姿势像极了……恰好路经此地晕了过去。 “我来得好像…不是时候?”
刘益守脚跟钉在原地,不肯再往前迈出一步。 其实他很想跑的,不过一想到小叶子还在寺庙里,就彻底熄灭了逃跑的念头。 不是说男人就是要犯贱对自己狠一点,只是跑路了也无处容身罢了。 “不,刘施主来得正是时候。”
道希大师抬起头,睁开眼睛看着刘益守,眼中有一道幽光闪过。 莫名的冷颤再+1,刘益守感觉好像有点不对劲。 “施主难道不想知道,这位受伤的人是谁么?”
道希大师慢悠悠问道。 “嘛,闲着不也闲着嘛。那您说说看,反正不管听到什么,我都当没听过。”
刘益守后腿了一步,不料双肩顶到两个武僧的肩膀。不知何时开始,他身后已经站了两名魁梧的武僧,堵住了退出佛堂的路。 莫名的冷颤+10,刘益守整个人都不好了。 “就在今日,天子派人出宫,打算送出血书,去并州找契胡部的首领寻求帮助,想要软禁胡太后及其党羽。可惜,事有不密,被人发现,使者出宫后被追杀。”
道希颇有遗憾的说道,眼睛看着地上那个昏迷了的年轻人。 然后又满怀期待的看着刘益守。 从一个昏迷的人身上您就能看出这么多信息来? 一时间,刘益守有点怀疑道希大师是佛祖转世,很有些道行。 “哦哦,朝廷的事情还蛮乱的嘛,哈哈哈哈哈哈哈。”
刘益守摸了摸脑袋,尴尬的干笑了一阵,却发现佛堂里的人,都用诡异的眼神看着自己。 “套路哥”道希大师显然稳得一比,倒是“老实人”道静急得火烧眉毛。他拉着刘益守到佛堂的角落里,贴耳低声道: “天子忍太后已然许久,此次派人出宫求援,就是抱着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思。 如今信使中箭昏迷,事不宜迟,得有人替他去一趟并州才行。我师兄是想让你去一趟,只是路途凶险,你又无武艺傍身,去了也是凶多吉少。 不如就此别过,你快离开寺庙吧。”
道静明显是个软心肠的,可惜刘益守却是知道,此刻自己只要有出寺庙的心思,就会在第一时间被那些名为武僧,实则退役禁军的家伙撕成碎片! 这座寺庙宣武帝所建,它的作用,只怕也不仅仅只是为了佛经。 “唉,老静啊,来都来了,哪里还能走啊。对了,寺庙外站着的两个武僧,都是万人敌么?”
刘益守意有所指问道。 道静压下想暴揍他一顿的冲动道:“万人敌会在这庙里当毫无油水的武僧?”
“那可特么的差劲了啊。”
刘益守无奈叹了口气,拍拍道静的肩膀,走到道希大师面前,盘坐在他对面说道:“大师怎么说?”
“我们出洛阳太扎眼,只能施主……” 还不等道希说完,刘益守就做了个打住的手势。 “大师,不是我说,您看我这模样,出门安全么?觊觎在下美色的,那可不是一个两个啊!”
刘益守无奈的摊了摊手,一副任人宰割的咸鱼姿态。 男人用美色这种词来形容十分不妥,但看了看刘益守俊朗非凡的模样,道希又觉得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 他眉毛一挑,倒也没有否认刘益守的话。毕竟,之前洛阳某元氏权贵家奴想抢夺刘益守的事情,他也是有所耳闻。 既然有前例,那么出了洛阳城,岂不是更不保险? “而且啊,大师,现在,您和贵寺……不,应该说我们,可能会有点麻烦了。”
刘益守面无表情的指了指大门方向,继续说道:“平日里这破寺…我是说圣明寺连个鸟都不来,大门开着都没人进来。 如今却大门紧闭,而且还有两个武僧值守,就差没在门上写着:这里躲着信使!如果在下没猜错,搜捕的人,应该很快就要到了。”
纳尼! 佛堂内众人都是大吃一惊! “在下……重担在身,绝不能……” 昏迷的倒霉蛋醒了,似乎听到刘益守最后一句话,挣扎着说了半句话,又晕了过去。 “洗洗睡吧您,身体真是好,流这么多血还能说话。”
刘益守对着地上躺着的年轻信使翻了个白眼,无力吐槽。 “大师,现在就把信使藏在佛堂大佛像后面佛龛下,那个地方只要不凑近了蹲下低着头去看,一般看不到的。而且那里不透光,还要点着火把去看。除非翻脸,否则一定不会仔细搜!”
“把寺庙门打开,佛堂门打开,所有武僧离开前堂!”
“佛堂里多烧点香,把作法式的东西都搬出来!”
刘益守有条不紊的下令,从内到外,倒是一条都没漏下。这时候,小叶子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站在他身边。 “按刘施主的安排去做!”
道希大师沉声说道,随着他一声令下,佛堂里诸多武僧忙碌起来,唯独刘益守站在一旁,冷眼旁观。 小叶子轻轻的拉了一下刘益守的衣服问道:“哥,这是怎么了呀?”
“没事,出了亿点点麻烦。”
刘益守伸出小拇指,对着小叶子做了一个手势。 话音刚落,入寺的山道台阶上,就出现了一个人影。远远看去,四方脑袋,背着个大箱子,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 刘益守一眼就看出此人正是崔冏无疑。 崔冏走进佛堂,就发现这里忙乱成一团,他看了看站在旁边不说话,“高冷”姿态的刘益守,想开口又有点拉不下面子。 毕竟,某个人说再来找另一个某人,那某人就是畜生,这话似乎说了还不到十天。 “崔叔叔,你来啦!”
小叶子自来熟一样的走过去,拉着崔冏的衣服问长问短的,似乎一点都不为对方“治死”自己老爹而感觉伤心。 刘益守摸着下巴上的短胡须,看着眼前的一幕,若有所思。 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眼神,崔冏轻咳一声,温言对小叶子说道:“我找你益守哥有点事情。”
话音刚落,崔冏就发现小叶子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自己。 “崔叔叔,您是个好人,千万不要当畜生啊。大哥说人要有气节,不能当畜生的。”
小叶子很认真的看着崔冏说道。 似乎有无声的箭射中崔冏后背,他带着微笑的脸有点抽搐和僵硬,言不由衷道:“那只是戏言,戏言,我跟你益守哥开玩笑呢。我跟他是朋友嘛。”
“行了行了,小叶子,去外面玩一会,别走远了啊。”
刘益守打发走小叶子,从腰间抽出小刀,麻利的在掌心划开了一道口子,顿时血流如注! 崔冏吓得连忙打开药箱,用煮过的布条给他包扎(东晋葛洪的《抱朴子》里有煮布条的相关记载,这个时代外科包扎已经比较专业,专业医官绝不会用脏布去包裹伤口)。 趁着崔冏在给自己包手,刘益守压低声音,不动声色道:“你今天不该来,快点走吧。”
你这是见客的态度?人家七岁女孩的玩笑话你当真?我还给你包扎手,我真特么是犯贱! 崔冏差点被刘益守的话点炸了,他冷哼一声道:“我马上要回老家读几年书,先去邺城看看,今天是来跟你辞行的,你以为我跟你一样小气啊。”
崔冏没好气的说道。 那天他收了刘益守一百文,最后还回去好几百,倒贴了一堆呢!没想到这厮真他喵的记仇! 刘益守正要开口解释,远处就传来了黑压压的脚步声! 整齐,密集,带着盔甲摩擦的声音。 为首的一抹鲜红,手握佩剑,威风凛凛!此人身后是数百禁卫,将圣明寺外围困得水泄不通。拿弓箭的,拿弩机的,拿刀盾的,一层又一层,搞得跟要灭门一样。 嗯,其实也差不太多,如果那个昏迷的信使被搜出来了的话。 崔冏回过头,看到这一幕,嘴巴张成“O”型。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如潮水一般涌来的禁军,又看了看刘益守,心中有橘麻麦皮不知当讲不当讲。 “我只是来跟你道个别……然后就?”
崔冏看看了门外林立的兵戈还有凶悍的禁军虎贲,又看了看丰神俊逸,老神在在的刘益守,一时间脑子有点乱。 善于看相算卦的自己,居然没算到今天大难临头,果然是医者不自医么?崔冏感觉今日他,嗯,应该说这座庙的所有人,大概都难逃一死了。 果然是善水者溺于水! “都说了让你快走,你非要跟我拧着来,所以怪我咯?”
“渣男”刘益守轻叹一声,不想继续再解释下去。崔冏的心情正如那句“你伤害了我,还一笑而过”,要不是门外凶悍的禁军在,他真想拿鞋垫抽刘益守的脸。 用十年都没换过,臭气熏天的那种鞋垫抽。 “等会有人问你,无论问什么,你就说:巧合,我也是刚来,什么也不知道,这三句,知道么?”
刘益守教崔冏否定三连,他已经看到那位穿着红色盔甲的于姓校尉,手按佩剑剑柄,带着四个亲卫走到了佛堂门前。 “诶?崔郎中也在啊,真是巧了,你不在医馆行医,到这破庙做什么呢?”
于校尉一见崔冏,就皮笑肉不笑问道。 “巧合,我也是刚来,什么也不知道。”
崔冏脱口而出道。 于校尉微微一愣,轻轻摆手道:“来人,带下去看好了。找不到人的话,就拿崔郎中顶罪。”
刘益守耳边似乎响起那句熟悉的“你勾结江洋大盗,图谋造反”。 这年头,有权有势的人,办你似乎并不需要理由,他们只要随便编一个理由就行了。 一把刀架在崔冏脖子上,这位“洛阳神医”吓得魂不附体,关键时刻,居然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叮!”
一把剔骨用的小刀,突兀的掉到了地上,正是从刘益守宽大的袖口里面。 于校尉和几个禁军宫卫都瞪圆了眼睛,如果说崔冏是因为出身世家,被他们盯上准备栽赃,是明显无辜者的话。 那么从袖口里掉小刀的刘益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可疑之人了。 锵! 长刀出鞘! 几把刀都几乎在同一时间架在刘益守脖子上! 至于崔冏,已经暂时没有人管他了。 “看着眉清目秀的,倒是身怀利刃啊。”
一身红色胯裆铠的于校尉,蹲下身(这种盔甲便于骑马,下半身甲裙可以两边分开,蹲下毫无压力),拾起那把上面还有丝丝血迹的短刀。 “在下是一个厨子,所以我身上掉下来一把刀,这是很合理的事情吧?”
刘益守讪笑辩解道。 “厨子么?要不给我露两手?”
于校尉盯着刘益守的眼睛说道,看到他的手上包着白麻布,还染红了一大片。再联系起佛堂里的丝丝血腥气,倒是信了几分。 “只是在下这手……” “我给你帮厨就是了。”
于校尉笑眯眯的说道,只是这笑容怎么看怎么让人后背发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