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宇文洛生待在大营里,总是有种背后发凉的感觉。弟弟宇文泰被侄儿宇文护送去枋头城治病后,他也在犹豫,要不要继续攻城。 前天收到宇文护写来的信,宇文泰被收治,病情稳定下来,慢慢好转,很有希望治好。还说了刘益守一堆好话。 现在这种情况,就好像自己是坏人,对方才是无私无畏的好人一样,再去攻城的话,于情于理好像都有点不合适了? 如果大军围困枋头城,搞不好刘益守就会把绳索套在宇文泰和宇文护的脖子上,挂城头旗杆晃悠。然而牺牲这么大,自己又能得到什么呢?麾下的亲信会怎么看待自己呢? 一时间,宇文洛生竟然感觉有些投鼠忌器! 难道就这样灰溜溜的撤回去? 他左思右想,一下子就到了晚上,也没了个决断。从前都有弟弟宇文泰在一旁参详,感觉做什么决定都很顺利,现在宇文泰不在了,宇文洛生反而很不适应。 “都督,今晚的口令是?”
外甥贺兰祥有些疑惑的问道,他看宇文洛生发呆了一天,以为对方是在为宇文泰的状况担忧,就一直没来打扰。 实际上全军上下,都察觉到今天周边似乎有点不对劲!如果真要说的话,那就是实在太安静了!连个鸟叫都没有! “今夜的口令,就叫鸡肋吧。”
宇文洛生口不对心的说道,完全没把这事放在心上。 “叔父,鸡肋有典故啊。夫鸡肋,弃之如可惜,食之无所得,以比汉中,知王欲还也。这是要撤兵了吗?”
十二岁的贺兰祥低声问道。 宇文洛生对几个侄子要求很严格,有机会就请人教导他们读书,其中贺兰祥跟宇文护等人都是很爱读书,不同于一般边镇胸无点墨的丘八。 “嗯……我想想。”
宇文洛生沉思一阵,抬起头,就看到外面忽然亮起火光来! 他早就言明,夜里军中不许点火。除了几个固定点可以点火把以外,其他人,都要省着点柴火。 只有值班的哨点才能点火把! 这样做除了节省烧饭用的木料外,也是为了防止敌袭。在夜里,点着火的人,就是活靶子,越是在黑暗中,反而越安全。 “不好,有人袭营了!”
宇文洛生大叫一声,就看到一个又一个的罐子被抛进了营地,随之燃烧起来。 但是本应该随之而来的喊打喊杀声,却并未响起! 这特么阴搓搓的往营地里点火,是想干啥呢? 宇文洛生心中古怪,行动却是不慢。他吩咐身边贺兰祥道:“你组织人去用泥土扑火,这次我们早有准备,没事的。”
吃一堑长一智,有之前惨败的经验在,宇文洛生也不会轻易托大。针对枋头城里犀利的猛火油,水浇不灭有点烦人,他也想好的对策。 河边多的是泥沙,他早就在大营里囤积了一些,随时灭火。 “等等,不太对!”
宇文洛生叫住贺兰祥,因为他已经看到有人去拿泥沙灭火了。大营里一切如常,众人都是按部就班的行事。 “糟糕,邺城那边大队人马攻过来,已经破营门了,在西面!”
肩膀上插着一支箭矢的尉迟迥跌跌撞撞的跑进帅帐内,身上都是血,也不知道是他的还是敌人的。 其实不需要他说,混乱已经从大营西面波及过来,而宇文洛生的大营是设在靠近东面,也就是靠近枋头城这边。他也没想到邺城那边的军队会袭击自己! “你们带着相熟的人,现在就跑,分开跑!咱们在滏水河北岸汇合!其他的别管了!”
当机立断,宇文洛生不打算负隅顽抗了,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只要核心与骨干都在,葛荣那边多的是士卒,再调拨一些就是了! 宇文洛生这是胆怯么? 不不不,他这才是真正的大智大勇。一个将领明白自己什么时候打不过,而保存实力,这才是成为名将的基本要素。 敌人明显有备而来,片刻功夫就击破大营的最脆弱之处,这仗打起来还有什么意思?趁着夜色,赶紧的跑吧! 宇文洛生带着几个侄儿外甥还有亲信将领,一路冲杀到大营内马儿休息的地方,随意骑上一匹马就朝着大营东面而去。 西面去不得,那边只怕已经是十面埋伏! 数十骑冲出大营,还没跑几步,飞蝗一样的箭雨射来,宇文洛生一马当先,飞速拔出佩剑将射来的利箭拨开。人没事,马儿却中了箭,遁入夜色之中。 而他身后的那些倒霉蛋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了,不少人中箭落马,冲出包围的人寥寥无几。包括他那几个侄子在内的亲信,几乎全部躺在地上哀嚎! 河道旁的树丛里,数百弓弩手站起来,收好硬弓,拔出短刀,慢慢朝着地上呻吟哀嚎不止的倒霉蛋走去。 “元康老哥,把这些人都交给我吧,反正各个挂彩,你也带不走。留着他们的命,去种种地也好嘛。杀了多浪费啊。”
刘益守拉了拉陈元康的袖口说道。 “传我军令,将这些人都绑了。”
陈元康微笑着下令道。那些弓弩手又从背后掏出绳索,整齐划一,显然是训练有素。 “听说你现在也要裂土封王了,哥哥我没啥好东西送你。这两百弓弩手都是当年跟着我纵横边镇的部曲,吃我们陈家的饭。 现在高氏一族来势汹汹,这些人迟早也会被他们给夺了去,索性送你闹腾,老子把家底当了也不便宜高家那帮丘八。”
瞧这话说得,裂土封王都来了。刘益守一阵阵无语道:“你倒是舍得啊。”
“手里不养人,高家就不敢把我怎么样,我走哪里都行。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个道理难道你不明白?”
刘益守秒懂。 当年苻坚重用王猛,后者在北方改革,动了很多权贵的蛋糕,那些人就在苻坚面前告状说王猛要谋反。 那时候苻坚的想法,应该跟现在的陈元康有点类似。 特么的我手下一个兵都没有,你说我谋反,我能谋个锤子! “看来,高氏整合世家的军队,不是他们一家的主意。”
刘益守沉声说道,这件事在估计一直是在暗中进行,等大多数人察觉的时候,已经是势不可挡! 连陈元康都没办法阻止,只能割肉离场。 “确实如此,赵郡李氏的李元忠不是太愿意参与,但是他一个人改变不了大势。崔孝芬一家跟他有点交情,具体的,等会你带我去枋头城看看,我与你细说。”
就在这说话的当口,地上那些俘虏都被捆了起来。中箭的人不多,但马匹基本上都被射成了刺猬,因此死的人并没有想象那么多。 “行了,事情办完了,剩下的交给封隆之吧,你带着我回枋头城看看。”
陈元康指着正在燃烧的大营说道,封隆之正带着兵马在里头冲杀,不过看上去似乎已经要结束了。 “行,这就走吧。”
刘益守微微点头说道。处置大军战俘和战利品的事情,封隆之会搞定的,这是人家出征的“报酬”。 陈元康埋伏这一手,帮刘益守捞了点利息,已经很难得了,做人别太贪。 …… 枋头城内刘益守住所的书房里,陈元康色眯眯的看了递上酒水的贾春花一眼,等对方出去以后,他才低声问道:“这侍女是打杂的,还是暖床的?要是只打杂,你送我玩玩如何?”
刘益守面露难色道:“崔孝芬义女,只怕是不太方便。”
陈元康没有纠结,微微点头道:“嗯,确实是有点不方便。崔孝芬这些日子看着不修边幅,而从前都是衣衫整洁如新,大概是此女的缘故。 又能上床,又能做事,你真是有福。不过我看得出来,此女还是处子,你可得抓紧时间了。”
陈元康对朋友很仗义,就是对于女人,三观非常扭曲,几乎到了连那些大奸大恶之人都要跪下膜拜的地步。 对于他来说,除了老母以外,女人只有两种。 一种是已经成为他玩物的女人。 另一种是还未成为他玩物的女人。 刘益守讪笑一声,没有接茬。他接着问道:“你说有话跟我说的,到底是何事?”
“说有事,其实也没啥事。”
陈元康给刘益守倒了一杯酒,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你知道葛荣为什么打不下邺城么?”
“为何?”
“因为那些假意投靠的河北世家中人,都在拖后腿啊。比如高敖曹,就神游天外,带着大军在信都剿匪呢。葛荣能打下邺城才怪呢。”
高敖曹本来就是“匪”,他居然说自己在“剿匪”,真是天大的笑话。刘益守算是知道这年代笑贫不笑娼,有奶便是娘到底怎么回事了。 “河北的世家,一直都在整合私军。毕竟,像葛荣这样的,再来一个,谁也受不了。现在没被高氏整合进来的,也就是邺城内的一些郡兵了。 而邺城,是高氏一族,暂时无法染指的。博陵崔氏的这支兵马,在撤离原驻地的时候被葛荣的人袭击,后来他们得到了赵郡李氏李元忠的庇护。 所以现在这支兵马,暂时还在李元忠的指挥之下,他现在就在邺城。崔氏已经同意将这支精兵交给高敖曹等人,但是又害怕得罪李元忠。 于是,就有了我跟你写信所说的那些,联姻什么的,你懂了吧。”
陈元康叹息了一声说道。故事的背后,其实还有故事,这是普通人难以了解到的内情。 “我娶崔氏女,只怕今后会被崔氏控制,成为傀儡。”
刘益守感慨说道。 哪知道陈元康瞪大眼睛,一脸不可思议道:“我没有让你娶崔氏女啊,我信中没有一句话说到这个。”
刘益守想了想,好像确实如此。他不禁有些尴尬起来。 他喝了一口酒,有些迷惑不解的问道:“但是你让我去一趟邺城相亲?和崔氏女见一面,这不是要娶崔氏女么?”
“有么?我只是让你去见个面亲个嘴什么的,把她名声搞坏。最好弄上床快活快活,恶心恶心高慎,让崔氏没法首鼠两端。这跟娶崔氏女有什么关系?”
陈元康无法理解刘益守保守的思想。 好吧,这种人渣之言都说出来了,刘益守又不知道要怎么接话。 这一位根本不懂“不以终身厮守在一起的恋爱就是耍流氓”到底什么意思,跟陈元康谈论这些完全是鸡同鸭讲。 崔暹是陈元康的朋友,陈元康却这么坑他朋友,很显然,他是觉得崔暹当高慎的姐夫,还不如把妹妹送刘益守玩玩算了,这亲事不结更好。 起码刘益守不是个坑货,不会被坑死。而高家那几个人,显然是一等一的坑货,陈元康是看不上的,甚至是内心极度鄙视的。 “我有点不想去啊。”
刘益守无奈说道。 “不行,你必须要去。如果你连邺城都不敢去,世人怎么会看得起你这号人。你现在身份不一样了,去,不能缩头。”
陈元康肃然道。 “好吧,还要跟李元忠见个面,对么?”
“对,争取以李元忠的名义,把崔氏那些兵马弄一部分过来。最好把李元忠也拉过来。当然,如果你对崔暹的妹妹有意思,把崔暹弄到你手下做事也行。 不过无论你多么昏头,也不要明媒正娶他妹妹,要不然崔氏的人就要骑在你头上拉屎了。 其实,你只要完成第一步就行了,剩下的走一步看一步吧。 毕竟,你不是尔朱荣的人啊,难道就不感觉背后凉飕飕的么?”
陈元康说话可不客气,一句话就道尽了刘益守的困境所在。 没后台!想自立!实力差! 看来,这邺城是不得不去了。要跟李元忠抱团取暖,有高氏的压力在,双合作应该会很顺利。至于妹子啥的,那纯粹是去祸害人家的。 刘益守稍微感觉有点别扭。 他低着头沉吟不语。 “兄弟,我都听说你美眷不少。妇人之仁要不得,你也不想你那些美眷有一天落到类似我这样的人手里吧。他们还未必有我这么怜香惜玉呢? 何去何从,你可别犯浑。我们明天早上一同出发,你要是有心腹,也可以跟他好好商量下。”
陈元康拍了拍刘益守的肩膀,拱手告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