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贵虽然姓刘,却是汉化很深的匈奴人,早年间就是高欢的朋友,两人关系一直很铁。高欢能在尔朱荣军中被重用,刘贵的举荐功不可没。 而这次出征,高欢也是交给刘贵一个优差:带本部人马,陪在他身边,不用去前线拼杀。 这样的安排虽然很安全,但刘贵心里也是有自己的想法。时代不同了,现在高欢也不是草台班子,一切都在走上正轨。以后人才肯定也是越来越多,摊子越来越大,凡事都讲交情那一套,肯定是吃不开的。 谁功劳大,谁就上,谁没有功劳,位置迟早都是别人的,这一点刘贵看得很明白。 “贵珍(刘贵表字)啊,这次本来我也舍不得让你去解围,可是梁军那些过街老鼠实在是太过恼人,这一趟就辛苦你了!”
任城府衙后院的书房里,高欢亲切拉着刘贵的手,像是想起从前一起溜猫逗狗时的往事,一阵阵唏嘘感慨。 “丞相放心,这件事我一定办好。”
刘贵谦逊的说道,他知道,自己等待的机会终于来了!谁也不想一直顶着“高欢布衣之交”的帽子一辈子啊。 “嗯,你办事一向稳妥,我是放心的。”
高欢微微一笑说道。 刘贵松了口气,见高欢没有提出其他什么要求,心中估摸着应该是高欢本人也不知道那边的实际情况。毕竟现在武将谋士大多都随军分开走了,任城里也没什么人能拿主意的。 其实高欢身上的优点在哪里,强项在哪里,刘贵他们这样的老熟人心里都有数。 对于战场细节这方面的东西,高欢确实有点拉胯,不适合微操。 此番未必会如高欢所说的那样只是“处理一些老鼠”,简单轻松愉快。然而时间不等人,刘贵没时间去细想,只得停止跟高欢继续叙旧和客套,直接拿着军令,去任城郊外的大营点兵去了。 …… 彭城那一线的情况先不提,哪怕刘益守下令突袭魏军后方软肋,也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只不过,刘益守可以有时间在睢水岸边钓鱼,被困在武原城的萧正德与萧纪,已经变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急得团团转。 现在城池被围死了,连信使都无法冲出去报信,萧正德等人也不知道外面究竟如何。不过有两件事可以看出一些苗头来。 第一个是早就应该出现的援兵,迟迟没有出现。城外的魏军大营,也不曾出现任何骚乱,稳如泰山。这说明不仅仅是武原城被围了,而且梁军现在应该已经转入全线防御,根本无法抽调兵力去救援他们。 第二个则是魏军居然没有派人来劝降,似乎根本不在意他们的生死一样!由此可见,魏军对此战获胜很有信心,至少是看起来根本不着急的模样。 这下可把萧正德吓坏了! 他一点都不想死,如果魏军可以保证他生命安全,他投降一点压力都没有。但当他旁敲侧击的对萧纪叫苦,透露出一点点想投降的念头时,却遭到萧纪的严厉谴责与彻底的鄙视。 围困日子越久,城内兵卒亦是不少,时间一长,各种开小差的事情也慢慢多了起来。这天正好轮到萧纪的人马巡视,萧正德找到赵伯超,二人秘密商议对策。 “殿下,这么下去不行的啊。”
在城内萧正德居住的院落房间里,赵伯超忧心忡忡的说道。 他这话倒是句实话,哪怕萧纪在此,也不会否认他们现在状况极差。这些日子里魏军时不时就攻城攻一下,等他们带着守军警惕起来的时候,对方又退走了,像逗你玩一样,令人整天提心吊胆的。 谁知道哪一天的“玩耍”,会变成真正的攻城呢? “要是能派人去城外,跟那些人说一下就好了,听听他们开出什么条件来。”
萧正德若有所思的说道。 听到这话,赵伯超吓得魂不附体,连忙压低声音叫道:“殿下,慎言,慎言啊!”
萧正德可以投降魏军,反正事后拍拍屁股让萧衍赎自己回来,然后在萧衍面前哭诉一番啥事都没有了。 赵伯超自问自己若是被魏军俘虏了,谁会在乎他呢? 对于萧衍来说,他们这些人就如同豢养的鹰犬,而且还不是最顶尖的那一批,死了,也就真的死了吧。 一时间,哪怕平日里善于审时度势的赵伯超,未免也感觉到一丝来自心底的悲凉。 人与人是如此的不同,有的人生下来就含着金汤匙,有的人则像狗一样忙忙碌碌的,最后死了草席一裹扔到乱葬岗就完事。 “你能不能派人去城外试试?”
萧正德凑过来在赵伯超耳边问道。 赵伯超咬咬牙道:“其实这件事也不是不行,只需要殿下亲自跑一趟,跟其他人说是去谈判的就可以了。至于殿下有什么事情要跟那边谈……尽管谈便是。”
赵伯超深知萧正德是什么人,一句忤逆的话都不敢说。萧正德去敌营能谈出什么来呢?那真的只有老天才知道,赵伯超自己连想都不敢想。 萧正德微微点头,感觉赵伯超这个人脑子还是很好用的,以后有机会可以收为己用。当然,前提是他们能活着回建康。 第二天,萧正德找到萧纪与柳仲礼,信誓旦旦表示要出城跟魏军谈判,然后看看魏军能不能释放他们一行人回建康。 萧纪觉得萧正德的说法不亚于痴人说梦,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可是问题在于,出去谈判的是萧正德,又不是自己,好像试试也可以,无伤大雅。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魏国那帮人都是野蛮人,把“来使”给斩了,死的不也是萧正德么?对他萧纪而言又有什么损失呢? 于是萧纪说了一些冠冕堂皇的漂亮话“勉励”对方,萧正德听了以后得意洋洋的走了。也不知道是真的高兴,还是假装出来的。 …… 陈霸先和王僧辩的预测一点都没错,魏军早有围歼下相梁军的打算,并且在逐步实施当中。 果不其然,魏军李元忠部,趁着一个雨夜突袭了下相的前哨樊谐城,与屯扎在此地王僧辩亲信部曲交战,双方恶战一夜,王僧辩不想与敌军虚耗兵力,天亮后撤出了樊谐城。 此城是下相西面门户,如今被占,下相城随时处于魏军的攻击范围内,让羊侃感觉芒刺在背。 又过了一天,高敖曹命其兄高慎守下邳城,自己则带着亲信兵马活动到下相城东面,隔着河与城池东门相望,并在此地扎营。 羊侃所节制的所有兵马,并非是一团围绕在下相城外。 大军经过整备,已经调整为两个大营,其中羊侃所率禁军为主力,屯扎宿豫,作为机动兵力。而王僧辩的兵马则守在下相城周围,防止对方围城。 得知魏军的动静后,王僧辩火速派人向羊侃求援,希望羊侃带着大军能击破魏军李元忠部或者高敖曹部,至少能击溃其中一个! 羊侃则表示,魏军应该还有杀手锏没有使出来,现在不过是在玩反客为主的伎俩,然后让王僧辩加强城池周边大营的防御,加强跟宇文泰之间的配合。 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反正羊侃已经打定主意,只要魏军的杀手锏不出,他就不出兵,以免全部的力气都用老,应付不了突然出现的状况! 不得不说,羊侃用兵比现在的王僧辩和陈霸先老道多了,一眼就看出魏军耍的什么套路。只是他看出来没有用,现在魏军处于攻势状态,还暂时没有露出破绽。 只要刘益守那边得手,魏军在得知老巢被人掏了,粮道被人断了以后,定然军心大乱。那时候,绝对会露出蛛丝马迹来。 也正是那个时候,收取胜利果实的机会就到了! …… 刘贵到了沛县以后,就得到了沛县以东广大湖泽地带的战报,顿时感觉一个头两个大! 梁军,或者干脆就说是刘益守麾下的两支规模不大的偏师,在这一带水网活动,专门劫掠焚烧魏军运粮的船队。 而且他们总能提前一步埋伏,显然是有本地人相助。 至于本地人为什么要帮刘益守,其实这很好理解,因为那些人哪怕不帮刘益守,也不会来帮高欢啊!这些人给几袋米就愿意指路,需要什么忠诚? 由于没有精兵压阵,运粮的队伍屡屡被劫又不能反击,现在前线的魏军粮草已经告急,催粮的文书一天比一天来得勤! 这天,刘贵把随军的次子刘洪徽找来,这个儿子聪明伶俐,而且孔武有力能够带兵,刘贵是打算以后让他接班的。 “徽范(刘洪徽表字)啊,你看这沛县的情形,应该如何处断比较好?”
刘贵是个专断独行的人,很有主见。然而这次居然主动询问次子要如何,颇有些不同寻常。 “回父亲,所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现在就是箭在弦上,出兵清缴那些梁军游勇势在必行。”
刘洪徽恭敬答道。 刘贵微微点头,其实他也是这么想的,只是隐约心中不安。这种不安很难用语言去描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是不安就是不安,客观存在的现象,刘贵自然也是无法否认。 他只是没办法跟儿子去说而已。 “那就明日出兵吧。”
刘贵叹了口气说道。刘洪徽搞不懂自己老爹为什么心神不宁的,却又不方便开口询问。 第二天,刘贵亲自领兵五千,朝着东面的河网与沼泽之地进发。刚刚出城几里路还未进入沼泽区,就被一支梁军打扮的骑兵队伍给拦住了。 偌大的军旗上写着一个“彭”字。 刘贵之前以为是在河网与梁军交战,类似笨重的步槊等物都毫无用处,你根本没有施展的空间,远不如刀盾实用。在出城之前,他就已经将队伍里的士卒全部换装,并且脱去了铠甲。 穿铠甲不慎落水,救都救不回来。因此还真不能说刘贵什么都没考虑过,他这样带兵轻装上阵,实际上从高欢所描述的敌情来看,是没有任何问题的。 可眼前这支骑兵,显然就是在高欢提供的情报以外。 “刀盾兵掩护,队伍缓缓后撤,慢慢朝着县城靠拢。”
刘贵心中不慌,更没有用轻装步卒跟骑兵硬抗的打算。他从容下令,刀盾兵在外围保护着大阵内的轻装步卒。这些精兵也知道决战的时刻到了,慌乱就是死。于是也都很配合,列队变阵很快,大军如同一个人般的徐徐后撤。 退而不乱。 打算突袭他们队伍的那支骑兵,也是缓缓跟进,亦步亦趋很有耐心,如同猎人捕猎一样,关键时刻甚至可以不吃不喝不睡! 刘贵沉着指挥,对面时不时会用弓弩象征性的射几箭,试图扰乱大军队形。只不过并没有产生什么实质性的效果。 很好,没问题,就是这样! 刘贵不断在心里鼓励自己,今天天气也很给面子,没有大风,没有大雨,没有扰乱队形的那些恶劣天气。 他似乎能感觉到胜利的天平向自己这边倾斜。只要大军背靠城墙,那就再也不虚骑兵冲击了! 正在这时,刘贵回头看了一眼,发现沛县城头悬挂的,居然是梁国青色的旗帜,而非魏国的黑色旗帜! 他心中一沉,刚要下令,就听到沛县城头有人喊道:“城池丢了!城池丢了!城池丢了!”
一遍又一遍的死循环,让人头皮都要炸开。 队伍排在后面的已经开始骚动起来了,毕竟,是不是真的城池丢了,回头看一眼就明白了! “结圆阵!传令下去,结圆阵!”
刘贵大喊着,却听到对面骑兵那边响起了苍凉的号角声。 “呜!呜!呜!”
战马在加速,扬起一片尘土。 城头的梁军,也开始朝着城下的魏军兵马射箭。前有强敌,后有城池丢失,刘贵只感觉自己真是流年不利,没想到高欢交给自己这么个“简单任务”,居然会这样“简单”的折戟沉沙。 他拔出佩剑正要闭目自刎,忽然被儿子刘洪徽一把夺下佩剑。 “父亲,撤吧!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要是人死了那就什么都没了!”
一语惊醒梦中人,刘贵连忙举起佩剑,从乱军之中杀出一条退路,往北面逃窜而去! 主将一走,这支魏军就连明面上的秩序都无法再继续维持,混乱如同瘟疫一般的传播开来,那支骑兵像是割麦子一般将几乎放弃抵抗的魏军放倒……一切虽然尚未结束,但也差不多就这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