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一段时间,建康城内刮起一股“流言风”,煞有介事的说坐镇两淮的刘益守,似乎有不臣之心,勾结藩王图谋造反! 虽然类似的消息传得街知巷闻,但却并未引起什么波澜。 其实有心人仔细揣摩一下,就会知道这里头大有问题,而且问题并不在刘益守身上! 因为刘益守已经是萧衍的女婿了,安安稳稳的当驸马不好么,何必去勾结藩王造反呢? 要造反也是他自己去当皇帝啊,难道藩王还能给他更多么?多到什么程度?把屁股下面的龙椅让给刘益守去坐? 想想就觉得这里头有很多说不通的地方。 这则流言没产生什么效果,然而另外一则流言,则是有鼻子有眼的,令人侧目不已。 从初夏开始,建康城内就有人传言,临川王萧正德因为对萧衍立太子一事极为不满,新仇旧恨之下,打算在今年天子寿辰上对天子和百官与宗室下毒,引外镇兵马夺取建康,改朝换代! 如果说刘益守现在要造反是无稽之谈的话,那现在这一则流言则是异常真切,并且极具操作性。 只要听到萧正德三个字,路人都会对这一则流言会心一笑,萧正德嘛,有什么干不出来的呢? 要是再把这两则流言联系起来看,就是萧正德要在天子寿宴时毒杀天子与百官,然后让刘益守带着两淮精兵入建康,扶持萧正德登基为新天子! 好像,似乎,可能,也许,有那么点意思啊! 刘益守是什么人先不说,萧正德之前可是叛逃到北魏去了的,前科累累,劣迹斑斑。老实说,在萧衍寿宴上下毒这种事情,萧正德确实是干的出来的。 事关天子安危,朱异不敢马虎大意,连忙派出密探到两淮各郡探查,发现刘益守的人马似乎都在忙着收割田里的庄稼,完全没有集结准备出击的迹象。 这让朱异不由得松了口气。刘益守手握雄兵,且他本人也是运筹帷幄很会打仗。这位要是跟萧正德勾结起来了,那真有能力掀翻建康的朝廷。当然了,破坏是可以做到,过把瘾就死也不算难办,但改朝换代还是差了点意思。 刘益守与萧正德勾结的嫌疑被排除,但是现在仍然不能确定萧正德有没有在寿宴上搞事情的打算,比如说偷偷下毒。 毕竟,流言也只是流言而已。要么是萧正德想搞事,要么是有人觉得刘益守和萧正德碍事,想把他们两人调离。总之,前太子萧统身亡,现任太子萧纲不能服众的后患,正在一点点的发酵。 萧衍在位的时间越长,这种宗室内部的明争暗斗就会越发明显与肆无忌惮。到最后会发生什么事情,谁也说不好。 在建康城内流言满天飞的时刻,萧衍正在同泰寺礼佛,他现在已经处于“出家”状态,等着群臣们出钱把他赎回去。不过这次由于索要金额太大,而且前两次吃相又太难看,以至于出钱的那些人还没把送出去的钱捞回来。 所以这一批的“卖身钱”还没凑齐,萧衍也不得不继续在同泰寺处于持续出家的状态。 这天,朱异又来找萧衍汇报国事,地点依然是鸡鸣山上的同泰寺,而不是台城的宫殿。 “陛下,刘驸马,带着长城公主一行人,已经直接从寿阳来到建康,身边只有一百亲卫。”
朱异小心翼翼的说道,和刘益守有关的事情,再怎么小心都不为过,毕竟那位大爷太会作妖了。 “之前别人怎么说来着,说朕的驸马要谋反,你看看这像是要谋反的样子么?”
萧衍笑着问朱异说道,似乎对朱异不采取措施制止建康城内的流言而感觉有些不满。 毕竟,刘益守如何先不说,萧正德,都始终是萧衍心中的一块伤疤,萧正德再怎么胡闹,萧衍也会选择原谅他。 “微臣也是深信刘驸马为人忠直且战功赫赫。之所以让流言流传,不过是为了追查幕后是谁在捣乱。”
朱异不动声色的说道。 这次是刘益守乖乖的到建康来了,那些诋毁他要谋反的谣言不攻自破,所以萧衍才会替他说话。 可是如果刘益守这次不来,萧衍只怕又是另外一套说辞了。朱异感觉萧衍年龄越大就越是难以伺候。 “那你查出是谁在背后捣乱呢?”
萧衍一边数着佛珠,一边若无其事问道,语气已经有些不客气。 “回陛下,并未查到。”
朱异双手拢袖行了一礼说道。 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怎么去追查,因为这种事情,无论查到是谁,都是件恶心萧衍的大事。关键是捅出来以后,萧衍面子上会非常不好看! 污蔑萧正德和刘益守的人会是谁呢?萧衍八个儿子,除了已故的前太子萧统,还有已经去了蜀地,估计在那边忙得昏天黑地不知道日子的萧纪外,其他六个儿子都有极大嫌疑。 尤其是心怀诡谲的萧纶、麾下人才众多的萧绎、脑子缺根筋的萧续,作案嫌疑都很大。特别是萧绎,手下不少能人,他作案的能力是最强的。 而太子萧纲嫌疑稍小,但也不能完全排除。 至于其他非宗室人员,根本就没有作案的动机,不查也罢。 你揭发萧衍的儿子要对付萧衍的侄子和女婿,难道爱面子的萧衍会很高兴么? 无论流言是不是真的,萧衍都会很难堪,这件事淡化处理是最好的。 深谙人性劣根的朱异,自然不会说查到了什么,更不会说自己完全就没去查。 “嗯,可以了,此事不必追究,寿宴的准备继续,一切如常。”
萧衍不置可否,微微点头说道。 “不用将陈都督(陈庆之)调到台城么?羊侃毕竟北来之人……”朱异有些犹疑的问道。 “不必了。”
萧衍只说了三个字,亦是没有解释。 犹豫再三,朱异还是从袖口里掏出一封信,递给萧衍说道:“刘驸马近日向朝廷上书,说中枢政务繁重,影响天子礼佛。不如设立内阁,有阁臣五人,平时分管一摊,重大事项责聚集起来拟票决断。 陛下以为这件事要召集众臣商议么?”
如果可以,朱异宁愿永远都不把这封信交给萧衍,如果那个什么内阁成立了,将会极大削弱自己的权柄。可是这件事是瞒不住的,刘益守同样可以用私人的名义给萧衍写“家信”,到时候同样可以达到目的。 萧衍拆开信浏览了一下,随即点头道:“此策甚好,你拿一个细则出来,先试试效果。”
他脸上无悲无喜,似乎看不出什么表情来。不过朱异心里明白,刘益守这是算准了萧衍的想法,知道萧衍是绝对不会反对这件事的。 内阁成立,分掉的是朱异的权柄,对于萧衍来说,这一招是制衡朱异的杀手锏,他没有理由不用。 就算是退一万步来说,这内阁起不到半点作用,那么用来当虚职赏赐官员也是好的。 这种惠而不费的事情,萧衍又怎么会反对呢?哪个皇帝不喜欢手下一帮文臣吵得热火朝天呢? 刘益守这招釜底抽薪,还真是够毒辣的,给萧衍递了刀子,给朝臣们结了善缘,得罪的不过是他朱异一人而已。 “刘驸马献策有功,要赏赐,具体的你看着办。”
萧衍像是想起什么一样,提醒了朱异一句。 “微臣这就去办。”
朱异对着萧衍深深一拜,退出了大佛阁。 等朱异走后,萧衍这才面露萧索之色,颇有些失望的样子。 此番萧正德被谗言攻击,正是他那几个儿子情绪不满的集中爆发! 萧正德是公开叫嚣质问萧衍这个老不死为什么还不退位让贤的人。可是萧衍的那几个儿子,嘴上虽然不说,但心里何尝不是这样想的呢? 你若安好,便是晴天霹雳。这大概就是萧衍那几个皇子内心的真实写照吧。 这次不过是投石问路,真正厉害的还在后头呢! “扫了半壁江山,扫不了家中污垢,唉!”
萧衍叹息一声,有点后悔立萧纲为太子了,他琢磨着是不是要废掉太子,再把萧统后人立起来,或者干脆立萧纪为太子。 …… 侯渊凭借一己之力,将高敖曹所率偏师挡在平谭城以东动弹不得,心中异常得意。 然而尔朱荣似乎并没有看到他的功绩,亦是没什么奖赏,就连慰问都没有派人来慰问一句。 这不由得让侯渊想起来一些事情,心中非常不满。 自从元子攸死后,尔朱荣就对非尔朱氏的将领大加防范,生怕他们投靠高欢。其中首当其冲的便是侯渊。 要是按资历看,侯渊被任命为晋州刺史非常合适,然而,慕容绍宗守晋阳,元天穆守壶关城,完全没侯渊什么事! 侯渊本来就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为人也是贪功贪财。于是尔朱荣不赏赐,侯渊便写信给尔朱荣,炫耀自己的功绩。 最后得到的回信,尔朱荣在信上却是冷冰冰的让他守好平谭城,必要时可以撤退回晋阳。 总之就是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至于战胜高欢之后有什么赏赐,完全没提过! 侯渊气得浑身发抖,又不知道要怎么办。 这天,亲兵悄悄来报,说高欢麾下刘贵,独自一人带着两坛金叶子来到了平谭城,现在已经在侯渊所居住的院落内等待,询问侯渊要如何处置。 侯渊内心大喜过望,表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对亲兵说道:“带路吧。”
回到所居住的小院,侯渊就看到身材魁梧,穿着布衣的刘贵对着自己拱手行礼。 屏退闲杂人等之后,侯渊沉声问道:“你我也算是有个脸熟,当初你也是在尔朱荣麾下。今日两军交战,你来平谭城是做什么呢?”
彼此都认识,要是学戏文里面那样说大话,那就不必再说下去了。 刘贵是个爽快人,指着院子角落里放着的两坛金叶子对侯渊说道:“高王很仰慕侯将军,一点意思不成敬意。”
刘贵没有说太明白,只不过很多事情,懂的都懂,辩解也没有意思。 “高王是希望买我这条命?”
侯渊不悦问道。 刘贵摇了摇头道:“非也,非也。侯将军若是弃暗投明,并州刺史,晋阳太守,大行台之职等着侯将军。”
高欢居然开出这么高的价码! 侯渊吓了一跳,有些被高欢的大手笔闪瞎眼睛的趋势。 他定了定神问道:“此话当真?”
“有朝廷的任命文书为证。”
刘贵将从邺城带来的任命书交给侯渊道:“名字那里空着在,填谁的名字,谁就是并州刺史。”
侯渊接过任命书一看,上面果然是写着任命某某某为并州刺史,晋阳太守,名字那一栏是空着的。 梦寐以求的东西没想到唾手可得,一时间侯渊呼吸有些粗重,显然是极为动心。 好在他还保留着基本的理智与警惕。礼下于人,又是高官厚禄,显然自己要拿到那些,并不是开个城门就能办到的。 “高王要在下做什么事?”
侯渊不动声色问道。 “请侯将军倒戈,并以为前驱。只要攻下晋阳,高王就会兑现承诺!”
这下侯渊明白过来了。 现在他所担任的角色,就是作为屏障,保护晋阳侧翼。而一旦自己倒戈,那么晋阳的战局则会急剧恶化,尔朱荣势力败退回北秀荣,也就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了。 所以只有打败尔朱荣,高欢才能把口头许诺的空头支票兑现。 这样也可以看作,是侯渊自己努力打下晋阳,才能让高欢把晋阳吐出来。如果侯渊不努力,那么高欢的许诺也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而已。 果然,这么优厚的条件,根本不是现成的,那得等高欢彻底击败尔朱荣以后才能兑现。 一时间,侯渊陷入犹疑当中,很动心又怕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 “高王这个许诺,真是让在下好生为难啊!”
侯渊感慨了一句。 看到对方似乎有些意动,刘贵劝说道:“大丈夫良禽择木而栖。高王的为人你也知道,那不是尔朱荣之辈可以比的。高王惜才,侯将军当断则断,在下言尽于此。”
看刘贵说得诚恳,侯渊微微点头不置可否。 他想了半天,对刘贵说道:“三日之内,我必给高王一个答复。请刘先生在平谭城暂住三日,如何?”
刘贵对侯渊深深一拜,一句话也没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