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初贺拔岳攻克洛阳的时候,为了不刺激刘益守,特意把虎牢关留了下来没有派兵驻守。 潜台词就是:如果刘益守的人马不攻克虎牢关,那么他们也不会将其夺回来。 因为一旦占领虎牢关,那么荥阳的梁军将直接处于贺拔岳大军的兵锋之下。 贺拔岳知道刘益守是老谋深算之人,若是自己的兵马占据虎牢关,梁军必定会反击,到时候自然而然的要打起来。而刘益守一旦跟自己打起来,便很可能跟高欢联手。 这是一件无论如何也要避免的事情。 时至今日,贺拔岳的策略还是很成功的。虎牢关双方都没有控制,刘益守麾下兵马更是在贺拔岳攻占洛阳后就自觉的撤离了虎牢关,什么也没带走。 双方保持了一定默契,洛阳以东的安稳,使得贺拔岳可以集中所有兵力专心对付高欢,并取得了巨大成功。 不仅没有让高欢夺回洛阳,反而一举攻占河阳关与北中城,将对方的势力赶到了河内。 事实上,贺拔岳也确实没有跟梁军交手的理由,那是很纯粹的浪战,除了削弱梁国的军事实力外,无法实现任何战略目标。当然,在彻底击败高欢以后,贺拔岳还是会派人屯守虎牢关,彻底关上洛阳的东大门! 这天,杨忠与马佛念带着一众精骑赶到虎牢关,这里果然人去楼空。不仅粮仓里的粮秣被人搬空了,就连关内的桌案、马扎等物都被卷走,连屋舍的木头门板都被拆了。 连老鼠都不剩下一个! “关中那帮人,办事情很实在啊。”
杨忠看着家徒四壁一般的虎牢关,有些感慨的叹息道。 木料也是生活中的必须物资,烧火造饭无不需要这些。 贺拔岳的人无法屯守虎牢关,所以将这里洗劫一空,也是很合理的吧? 貌似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毕竟那帮人在关中也真是穷怕了饿怕了。 “杨将军,你有什么打算?”
当着那位元氏“带路党”的面,马佛念沉声询问道。 “马将军请讲。”
杨忠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当年在白袍军中,马佛念就是陈庆之的参军,素以胆大妄为,无法无天,精于谋算著称,是白袍军中不动声色的二号人物。 “咱们这么多人,去洛阳很容易暴露行踪,关中的人马虽然疏于防范,但千人规模的队伍靠近,还是能够察觉的。 我的意思就是咱们把军服弄脏不那么显眼,然后我带着一百人潜入洛阳宫烧粮仓,以烟花为号。若是见到烟花,又看到洛阳宫方向火光冲天,浓烟四起,则是烧粮仓成功。 那时候你便带大部队前来接应。 若是没有烧成功,我自会带人撤出洛阳与你汇合。我们合兵一处之后再做计较,到时候强攻洛阳宫便是了。”
马佛念说得头头是道。 世人想象中的洛阳,城墙高大巍峨,上面站满了守军,进出城墙都要被检查,连一只老鼠都跑不进去。 然而现实中的洛阳,却是城墙不知道留下了多少个缺口,四面漏风不说,进出皆是随意,城门口没有任何士卒留守。 几乎所有的防御力量都集中在洛阳西北角的金墉城内。 城里有许许多多住人或不住人的“坊”,围墙林立,彼此间隔很小。 你根本不会知道坊门里面会窜出什么,有可能是叼着骨头的野狗,也可能是世家豪强的私军。 而被废弃的洛阳宫,也根本不能住人。之前元景植在洛阳宫完成登基仪式后就撤到金墉城居住了。 如今贺拔岳大军的粮草虽然屯积在那边,但巡视的士卒就跟上下班差不多,并非吃住都在那里,因此粮仓的防守有着很大破绽。 所以马佛念的提议看似狂妄至极,实则胆大心细,对洛阳城的现状非常熟络。 杨忠想了一下,如今贺拔岳战事吃紧,带路党们提供的消息说洛阳的守军在不断往前线抽调,退下来的都是伤兵,粮仓的日常巡视很松懈。 然而不管怎么兵力吃紧,不管怎么防守松懈,一千人这么大的规模,瞎子也能看到了。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过去还是太招摇了。 但如果把偷袭放火的人数压缩到一百人,那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的做很多事情了,更何况还有那些元氏的带路党们打掩护。 杨忠觉得马佛念不愧是当初一马当先杀进洛阳城的猛人,他这个用兵的方式跟当初的白袍军如出一辙。 虽然说一千人打进去更保险一些,但被发现的机会也更大,几乎不可能是“偷袭”。 “行不行,一句话。”
看到杨忠思索良久,马佛念不耐烦的催促道。 “那……也行吧。”
杨忠很是勉强的答应了。 “全军出击,万一有诈,那不是要全折在洛阳城里?此战我早有考量,杨将军就不必担心了。”
马佛念咧嘴一笑,瞥了那名元氏的带路党一眼,带着不屑与轻蔑。 “放心,我们都督说了,事成之后,将来有什么需要,我们有求必应的。”
杨忠拍了拍那人的肩膀安慰道,生怕马佛念脾气臭误大事。 “杨将军放心,这件事一定办好,一定办好。”
那名元氏子弟战战兢兢的带着马佛念和一百勇士走了。 不知为何,杨忠有一种强烈的预感,马佛念这次一定会把事情办成!他也不知道这种预感是怎么来的。 或许,当年白马寺留下的那个地道,给他的印象太深了,正好直通洛阳宫。杨忠不知道现在洛阳的守将知不知道,反正洛阳城里的某些世家应该是知道的。 要是这个地道没有被贺拔岳的人注意到,又没有被破坏,那么此战便很有趣了。 因为当年在洛阳给陈庆之出馊主意,差点把元颢干死的马佛念恰好也知道这个地道。 杨忠一时间有些感慨,当年要是陈庆之听从马佛念的话,直接把洛阳纳入梁国版图,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可惜时间不能倒流,永远见不到那一幕了。 …… 贺拔岳大军前方战局不利,高欢军的轻骑全天候袭扰贺拔岳大军的运粮车队。一把火烧了运粮车就跑路,每次贺拔岳的援兵赶到时,众人都是望着被焚烧的粮草无计可施。 为了改变被动的局面,贺拔岳不得不从洛阳抽调兵马,渡过河桥向北进入河内,准备围攻野王城。 因为担忧被袭扰,所以贺拔岳几乎是步步为营,先后攻陷了平皋、温县、怀县等地,封锁了野王城通往邺城方向的水路(不是陆路),不让邺城那边的粮草通过沁水运输到野王城。 又在野王城南十里建立大营,显然是做好了毕其功于一役的打算。 贺拔岳这么指挥虽然稳得一笔,将段韶所率轻骑的活动范围压缩到了最小。但与此同时,他自身的兵力也分散了,单独一军已经无法完成对野王城的包围。 段韶在打击贺拔岳大军的粮道,贺拔岳也把沁水封锁了,不让野王城的高欢军好过。双方已经摆开阵势,陷入诡异而恐怖的僵局之中。 任何一场失败,哪怕是微不足道的小败,都会打破这个暂时的僵局。 很自然的,韦孝宽麾下精兵一波一波的被调到前线,导致金墉城守备空虚。除了负责粮草转运的队伍以外,洛阳城基本上就只剩下象征性的守备力量。 无奈之下,韦孝宽不得不让押送粮草的兵马与守备粮仓的兵马进行轮换,毕竟,押运粮草比守在粮仓里侃大山要辛苦多了。 每次换防,留在洛阳宫里的都是累如死狗的押运队伍。溜号的,开小差的,去洛阳其他坊打秋风的士卒一茬接一茬。 要让马儿跑得好,就要让马儿吃饱。韦孝宽深谙此道,因此对这些看守粮仓的开小差士卒都不怎么处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得去就行了。 只要不是闹得太凶,他就当做没看到一样。 这些人又要看粮仓,又要心惊胆战的押运粮草,冒着被段韶所率轻骑偷袭的风险把粮草送到沁阳前线,实在是太辛苦也太危险了。要是以严苛军法处断这些人,只怕过不了几天都不会剩下多少人了。 至于杨忠指望的密道,只能说他想太多,那玩意早就被韦孝宽命人把出口堵住了。 这天下午,韦孝宽正在金墉城内某个办公用的侧殿查看地图。 或许贺拔岳还觉得自己离胜利已经很近,似乎高欢离倒下就差一口气。 但韦孝宽却知道,贺拔岳的战略,从根子上就已经输了。贺拔岳知道自己没什么号召力,所以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就是拼命的借力元氏,又害怕元氏做大。 这也是为什么贺拔岳无法放弃洛阳的最根本原因。 在贺拔岳看来,以洛阳为都城,号召北方豪杰响应,再造帝国,似乎并不是多久远的奢望。 毕竟,洛阳丧乱不过是八九年前的事情,当时的那一批人,只要是没死于战乱,多半都还活得好好的。 然而韦孝宽却感觉,时代已经彻底的变了,北魏已经彻底灭亡,元氏已经彻底完蛋,再也救不回来了,哪怕只是名义上的样子货,也都损坏殆尽。 哪怕贺拔岳战胜高欢,后者也依然可以龟缩回冀州,积蓄力量。而贺拔岳要经营洛阳,又谈何容易? 只有把洛阳打造成为给高欢放血的利器,才算是对这根“棺材钉”的废物利用。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根子上都错了,这一仗还能打赢么? “愚不可及!”
韦孝宽低声骂了一句,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他现在根本就不关心前线打得如何,在他看来,目的都错了,无论战术如何,都不会取得理想的结果。 所谓南辕北辙,正是如此。 “韦将军,洛阳城内有私军哗变!”
一个亲兵急急忙忙的跑进来,喘着气对韦孝宽说道。 “知道了,派一队(五十人)去清理了。以后这样的事情就不必报上来了。”
韦孝宽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说道。 他们来到洛阳以后就挨家挨户的抢粮食,如果不抢,就得不到军粮,因为关中已经断粮了。 反正贺拔岳也豁出去了,将来消灭高欢后,要重新经营洛阳,现在这些住在洛阳城里的人都是会被第一时间清理掉的。 他不允许有人在洛阳城以主人自居! 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贺拔岳打算拿这些抢来的东西犒赏自己人,何必对反正已经得罪死了的洛阳世家豪强们客气呢? 他们下狠手,洛阳城里的大户除了逃亡以外,也是时不时的组织私军闹一下,甚至去洛阳宫偷粮食。 这些人都是不成气候。很多人都看不起他们,韦孝宽也不例外。 他连头也不抬,眼睛一直盯着地图。 亲兵领命而去,对韦孝宽的命令也不知道是听进去了几分。 没多久,韦孝宽似乎心有所感的抬起头,然后就看到天边有一道黑烟在飘荡。偏殿外急促的脚步声,也越来越近。 “韦将军,粮仓起火了!”
亲兵跑进来大喊道,带着无限的慌张与无措。 “知道了。”
韦孝宽轻叹一声,不知为何,现在他的内心非常空明,像是对此早有预料一般。 …… “阿郎,杨将军会不会烧不掉洛阳的粮仓啊。”
拿着鱼竿的高伶,忧心忡忡的问道。 刘益守目不斜视,盯着索水的水面说道:“今天你已经问了八回了。”
“你就说嘛,你不说我就总是问,然后你还是不说……” 高伶又陷入思维混乱中了。 “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谁敢说自己必胜的?但我已经为他们铺好路了,胜负在战斗以外,想来应该是无碍的吧。”
刘益守很是从容的说道。 收买洛阳城的二五仔可不容易,那是将来要把那波人都安置在建康的富庶之地,到时候终究会有一些利益交换的。 不过从长远看,把南面的水搅浑,更有利于自己改朝换代,这件事算是双赢。 有带路党们拼命的邀功表演,杨忠他们又怎么会输呢?这场战斗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了,从贺拔岳在洛阳强制征粮的时候,他们就已经输了。 “要是你父得胜,要你回邺城去,你会离开么?”
刘益守看着平静的河面问道。 “你不是说不让我回去么?”
高伶疑惑问道。 这几天晚上他们可没消停,除了最后那一步没走,其他的事情简直乐此不疲。高伶觉得她好像变成了一块美味的糕点,被刘益守一点一点的品尝,非常细致,非常小心,非常令人陶醉的那样。 从未有过的各种复杂体验扑面而来,高伶觉得自己跟没来之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男人和女人之间的那些风流韵事,对她的冲击非常大。 “强扭的瓜不甜嘛。如果你硬是要回去,我也拦不住啊,总不能把你处死吧。”
刘益守不以为意的说道,好像高伶去留都可以一般。 “唉,我还怎么回去,我们都那样了。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搞的,被你哄得团团转,你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高伶小声嘀咕了一番,把头靠在刘益守的胳膊上。 “等杨忠那边得手了,信就可以送到河内郡,送到你父手中了。相信他看了信以后知道要怎么做的,你就不要担心了。”
刘益守嘴角微微勾起,露出一丝微笑,心中很期待高欢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