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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9章 人性本恶,不患寡而患不均(1 / 1)

能混到高位的人,没有谁是真正的傻子。这样的人在他所处的游戏规则中,一定是精于算计的高手,绝对有其过人之处。

高欢就是个很典型的例子,与对手竞争时,他非常善于对症下药。

虽然微操很烂,但大方向总是不出错,如此才得以走到今日。

在掠夺草原大胜而归后,高欢也希望趁着大胜之威,干一番大事,给老对手们找找麻烦。不过不同的对手,彼此间实力不同,地缘不同,眉毛胡子一把抓,直接简单粗暴出兵是不可取的。

对于贺拔岳,高欢知道对方有地理上的优势,哪怕自己这边马匹多了,也暂时奈何不得对方,故而没有采取什么实质性动作。

就是单纯的眼不见心不烦而已。

然而对于占据晋阳的尔朱荣,高欢可就没有那么客气了。

他命段韶领兵一万西征晋州,一定要完整的,干净彻底的占据晋州,不给尔朱荣的兵马留下任何据点。

东魏在晋州本身就占据了约三分之二的地盘,只有晋州北部在尔朱荣势力的控制当中。

所以高欢对段韶的命令就是:肃清,扫荡,将晋州牢牢控制在手中,并在将来时机合适的时候,时不时的骚扰一下晋阳周边,除了不攻城外,随便段韶怎么玩,百无禁忌!

对于梁国,高欢则是又换了一种处理方式,以军事手段为辅,政治手段为主。他让高岳带兵前出,屯扎荥阳作出要南下的姿态,同时派遣中书侍郎魏收,作为使节来建康下战书,威胁梁国中枢将上次北伐得到的河南之地全部吐出来!

为了制造矛盾,让刘益守难堪,高欢还不顾自己的颜面,要求刘益守将高伶送还邺城!

然而刘益守在此之前就已经上了《开万世太平箴疏》,又怎么可能自扇耳光呢?朝中各路大臣知道了刘益守的想法,自然也不可能跳出来唱对台戏,于是都保持了诡异的缄默。

面对高欢使节魏收那咄咄逼人的质问,刘益守的回复只有两个字:做梦!

他一面通过儿皇帝萧栋下诏,命前线的于谨守好长社城,不得丢失一城一地,哪怕战斗到一兵一卒都不能后退,以表明梁国严阵以待的坚决态度。

连谈条件的口子都不开,让准备了一肚子游说策略的魏收无计可施。

另一方面,刘益守又亲自写信给于谨,让他悄然将大军主力回撤到上蔡,在河南之地采用“前轻后重”的部署方式,以应对高欢的军事冒险。

并且将边军主力屯扎上蔡,还有一个好处,便是可以得到梁国淮南兵力的支援与保护。刘益守做好南阳北面门户南颍川郡失守的准备,保存有生力量,不必死守前线,用宝贵的可战之兵跟高欢争夺河南的城池。

眼见梁国朝廷没有屈服,高欢也无计可施,只能派人送信叫回魏收。

高欢本来就只是想吓吓对手,派兵南下荥阳也就是做做样子,只当是练兵,根本没有南侵的打算。被刘益守看破了恐吓之策,也不以为意,反正,他不也没什么损失么?

高手之间过招便是这样,在没有一锤定音的时候,就是看谁那边消耗更大一些。刘益守不上套,最多也不过是跟高欢打平而已,高欢又有什么损失呢?

高欢一点都不觉得自己的谋略有问题。

高欢想得很明白了,他现在身体还很好,支撑十年问题不大。既然梁国看起来准备很充分,那就不必硬来,先解决尔朱荣就好了。

跟刘益守之间的账,将来一定会跟他好好算一下的,高欢觉得此事不必急于一时。

这颗巨大的绊脚石,他迟早会将其搬开的。

……

“你父打算跟我算账,还想让我把你送回去呢,你说怎么办才好呀?

送你回去,我可是舍不得呢。”

明媚的阳光下,刘益守坐在在院中石桌旁,轻轻抚摸着高伶微微隆起的小腹,亲吻着对方带着红晕的俏脸揶揄道。

“妾身不知道要怎么回去,唉……只要听阿郎的就可以了。”

高伶幽幽一叹,将头枕在刘益守的肩膀上。

她都怀二胎了,现在回邺城那是故意给自己找不自在么?就算要回去,那肯定也只能是刘益守将来攻破邺城的时候再回去啊!

算是“衣锦还乡”。

无论怎么说,她现在回邺城之后,已经生下的长女跟如今还在腹中的孩子,会过怎样的日子,几乎是不言自明的。

更何况,她还年轻,还需要男人的抚慰与宠幸。到时候和她睡一张床的男人,会是谁?

谁又能享受到她那貌美的身姿?

有刘益守这种标杆在,换个男人高伶哪里能忍得下去?

不怕不识货,就怕货比货;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到时候换个男人在身边,只怕高伶会恶心得想自杀!

在建康,起码她可以堂而皇之成为刘益守的妾室,享受荣华与温存,也没人敢把她怎么样。回去以后没有男人撑腰,她这个残花败柳能有什么好下场?

不用脑子都能想到最后结局如何。

这个年代,女人终究都是要依附于男人而存在的,只不过区别在于:到底是依附于怎样的男人?

是顶天立地的大英雄还是苟且偷生的窝囊废!

高伶心中早就有答案。

“茅檐低小,溪上青青草。

醉里吴音相媚好,白发谁家翁媪?

大儿锄豆溪东,中儿正织鸡笼。

最喜小儿亡赖,溪头卧剥莲蓬。”

吟诵完一首辛弃疾的词,刘益守握住高伶的手轻轻说道:“将来待我一统天下,世间便没了战乱。我们也可以和寻常百姓一般,子女环绕膝下,孩童田中嬉戏,白首相望,亦是人间乐事。”

“阿郎,你真是一个好人,和妾身以前见过的那些人,都不一样呢。”

高伶很有些感慨的说道。

她感受到了刘益守内心中涌出来的力量,带着平凡与朴实。这是一个实实在在想事情,做事情的人。

高澄油滑轻佻,高洋阴沉可怖,高欢皮里阳秋,外宽内忌,娄昭君喜怒无常,眼高于顶。

高伶见到的同龄人和长辈都是这般那般画风诡异而偏执,反倒是身居高位的刘益守看着最像个普通人。

起码,不会让你因为他的位高权重而感到害怕。

高伶本以为这是一项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品质,但没有比较就没有鉴别,和别的权贵比起来,才能感觉出刘益守这份平凡中的不同凡响。

身居高位而不令普通人感觉害怕恐惧,这难道不是一种极为稀有少见的才能么?

高伶十分感谢母亲娄昭君把自己送到刘益守这边。

看得出来,自己那个向来不走寻常路的老母,挑男人确实是有眼光的。

娄昭君从来只选最好的。

当年看高欢是如此,后来看刘益守亦是如此。

“你先休息,我要回台城办事了。你父那边的事情不用担心,我还轮不到你来为我遮风挡雨。”

刘益守拍了拍高伶的小手,安慰了几句之后,便起身离去。

高伶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想说什么,最后又一句话也没说,只化为幽幽一叹。

有本事的男人,总是时间不够。而希望分享他时间的人,反而又格外的多。

世间难得双全,有得必有失,似乎是一个颠扑不破的道理。

……

高欢和刘益守规划事情都是很有序的。

然而事情的发展,有时候并不是上层的人物想如何就能如何的。

比如说中下级的军官乃至普通士兵,如果他们的诉求没有得到满足,一样会破坏上层的谋划。

此番高欢劫掠草原的军队数量有限,参与的将领也相对有限。这对于战役的突然发起以及保密工作,自然是很有帮助的。

甚至可以说是取得胜利的重要原因。

高欢麾下那些参与出塞的军队,自然是赚了个盆满钵满,赏赐人人有份,士气高昂。

但是还有很多没有参与出塞的军队,他们同样是在当兵吃粮,同样是在执行军令,同样是在背井离乡,却又什么也没捞着。

高欢这碗水没有端平,导致坐镇荥阳的高岳,麾下士卒怨声载道,士气低迷,出现大量开小差摸鱼的士卒。

甚至部分士卒已经开始串联逼宫。

其他军队捞够了,他们啥也没有,其实这也不能怪高岳军自上而下闹矛盾。

类似的事情,是个人都会有想法的。要想不闹事,只能由上面的人想办法平衡。

有鉴于此,高岳向高欢进言,大军南下长社,攻城略地,得财货劳军,以安军心。

这种狗屁倒灶的事情,高欢一听就火大。他立刻以天子的名义下诏书,严厉批评高岳,并斥责对方治军无方,军法松散,以至于约束不住士卒。

高欢根本没做好南下打到淮河边上的准备,下一个目标又是尔朱荣,本就不想分心南下。

在这样的情况下,怎么能因为士兵想得到财货,就南下劫掠呢!

从任何角度看,这都算是兵家大忌,只有居无定所的胡人才喜欢这么玩!

高欢志在登基称帝,爱惜羽毛,自然是不容许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哪怕他从前在尔朱荣麾下也是无法无天的做派也是一样。

于是高欢命小舅子娄昭为监军,带来一队亲兵前来荥阳,到高岳大营内“肃正军纪”。

娄昭不是傻子,没有上来就抓人立威,而是悄咪咪去军营里面转了一圈之后,跟底层士卒们聊过以后,才回去便跟高欢说:不患寡而患不均,高岳军上下都在眼红妒忌友军吃得脑满肠肥。长此以往,军心恐将生变。

高欢本来不太在意这件事,几乎都已经忘记了。但是听娄昭这么说,也不得不正视军中“利益分配不均”的情况。

草原掳劫来的财货,绝对是不可能分给未参与战斗的将校和士卒的。

这是红线,绝对不能开口子。否则将来若是遇到大事要军队顶上去,绝对不会有“傻子”再愿意出头了。

既然苟着就能“利益均沾”,谁还会挺身而出呢?躺着拿钱不比上阵拼杀舒服?

人性的恶便在于此,一旦利益分配出问题,人性的丑恶面便会无限度的放大。

劫掠草原没我们的份,劫掠河南该轮到我们了吧?这便是高岳麾下将士们的强盗逻辑。明明出塞之战没有出力,却偏偏还感觉自己很有道理。

而这些人没有直接要钱,他们只是想求一个“机会”。上头不允诺,似乎也有些不近人情。高欢体会到了当老大的难处,这碗水他端不平也要想办法摆平!

高欢连忙找孙腾等人商议,权衡再三,都觉得高岳的建议也有可取之处。

于是高欢命高岳带兵南下长社,若能攻下长社,则允许大军劫掠三日,所得战利品都无需上缴。

这道命令一下,高岳麾下士卒可谓是跟打了鸡血差不多的,亡命猪突一般的来到长社城下,片刻不停的便开始攻城。

攻城进行了一个时辰后,于谨见势不妙便带亲军跑路,扔下城内辎重不管,放任东魏军四下劫掠。

高岳麾下士卒见高大巍峨的长社城居然如此轻易就被攻破,都得意的有些忘乎所以,认为于谨不过如此,只是一个仗着刘益守的名头狐假虎威,在下面混饭吃的酒囊饭袋。

于是也不怎么布置城防,而是打开城内的府库,成群结队的搬东西,很多士卒甚至为了抢钱抢粮互相干扰而打了起来。

城内为数不多的民居,这帮人更是一家也没放过,如同蝗虫过境一般,能搬走的都搬走,甚至到了大半夜里,长社的城门都不关,来来往往都是搬运辎重的士卒!

高岳为什么不约束部众呢?不是他不想,而是众怒难犯。

高级军官和中下级军官的晋升渠道不一样,这年头中下级军官若是没有机遇,下场就是死在某一次的战斗之中,根本不可能有升迁的机会。

所以他们跟底层的士卒一样,都比较青睐于实实在在的财货,对腰包鼓不鼓很在意,对是否能得高欢赏识,却并不怎么在意。

高岳此刻若是要部署防御,不让士卒们抢劫,那就是跟众人作对,挡了大伙的财路。历史上因为这种事情掉脑袋的高级将领,可不是一个两个。

反正东魏不是自己的,高岳选择明哲保身,就当自己什么也看不到。

然而,他想得很好,于谨却没有配合他。

侦查到长社城的情况后,本来就将兵力后置的于谨,却根本不通知后军前出。

而是利用手里不足两千的步骑混合队伍,趁着夜色突袭了长社城。

于谨根本不给高岳整顿兵马的机会,发现高岳军居然为了抢劫连城门都不关,便决定孤注一掷赌一把。

先后到达的两千人队伍,在长社城内大杀四方,高岳军几乎已经失去建制,都在搬东西,甚至有些士卒根本不在城内!

高岳军如同雪崩一般的大败亏输,一直朝着荥阳方向逃窜,于谨追兵一直追出数十里地才停下来。

此战高岳麾下兵马战死数千,失踪过万,一支主力部曲被打得失去建制,可谓是一个结结实实的惨败。

更可笑的是,失踪的那些人,比找到尸体的还要多不少,也不知道是被于谨麾下的士卒给杀了,还是带着抢来的财帛落草为寇了。

反正自此以后,长社周边就成为了一个匪患不断的地方,直到后来刘益守全线北伐灭掉东魏以后,才彻底将匪患根绝。

高岳狼狈逃回荥阳,不敢耽搁,直接去邺城给高欢负荆请罪。得知这场意外的败仗,高欢气得差点吐血三升,对这些没有参与出塞之战的部曲再也没有信心委以重任了。

于是高欢派人急切召回刚刚在晋州落脚的段韶,让段韶孤身回邺城后,在邺城内整顿部曲,然后集结兵力南下长社,一定要在南线先找回场子再说!

这是证明国力军力之战,要是不打一下证明一下,之前扫荡草原的军威便荡然无存了。

由不得高欢退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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