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渐升高的日头,光芒从寝宫的侧面照射进来,穿过薄纱的窗户,在地板上投下规规整整的十数个四边形影子。李二的神情依旧呆滞,嘴巴微微张开着,坐在一张矮几背后,静静地看着对面的沈晨。沈晨被看得老脸通红,挠头道:“额……那啥……你不是要看播种机吗?工匠带来没有?”
李二呆呆地摇摇头。“额……难道打傻了?”
沈晨转头看向长孙无忌等人,长孙无忌也看着他,良久不语。沈晨老脸更红了,“那啥……要不找御医看看?”
长孙无忌默默地道:‘九成宫只是行宫,没有御医。’“我靠!”
沈晨猛地站起身来,“那你们找李治回来算了!”
“什么!”
一直呆立不动的李二豹子一般站起身来,“你当朕死了吗?”
果然,一说到皇位的事情,李二再也绷不住了,一口浓痰吐到沈晨脚下,“朕还活着,活得好好的,喊什么李治,你喊什么李治?我明白了,你就是想朕早点死,然后另立新君,从而掌控朝堂,掌控大唐,对不对?”
“对你娘个头哦!”
沈晨无语地拍头苦笑,“你倒是继续装啊!装啊!我倒要看看,你如何装下去?我可告诉你,你家大业大,儿孙满堂,找一两个继承你皇位的人简单得很啥一样,你要是觉得装死好玩,你就玩,你放心,到时候我一定给你上柱香,也算对咱俩的交情有个交代!”
“反了反了反了天了!”
李二呼哧呼哧地大喘气儿,浑身剧烈颤抖,众人一看,害怕他险些又呆滞过去,连忙上前劝说。好说歹说才把李二安抚下来。“敢问仙师,那播种机当真效果绝佳?”
长孙无忌典型的没话找话。他虽然没见过播种机长什么样,更加不清楚播种机效果如何,可他早就被沈晨打脸打怕了。只要沈晨说的,他都一百个赞同,怎么可能质疑沈晨?明知故问,无非是为了缓和沈晨和李二的关系罢了。冲抱着手,扭过脸,清晰的五根手指印印在脸上的李二笑了笑,沈晨道:“我最不喜欢大唐工匠的一点就在于他们敝帚自珍的做法,传男不传女传女不传外,似乎自己的一身本事被人学会了,他们就要死翘翘一样。”
何止工匠如此。在没有专利法保护的时代,古今内外谁不是担忧这一点。不仅是工匠的技艺,就连书本和知识也是一样,每一个人都巴之不得自己有一样别人都没有的本事,然后闯出个名堂,光宗耀祖。到得老了,收几个徒弟,传下衣钵,要不然,宁愿带到坟墓里,也绝不会把东西拿出来。门阀世家为什么昌盛?就因为他们拥有太多的古籍,使得他们比别人更加容易学习前任知识,从而更加容易当官。若是把知识告诉了世人,那门阀世家还不得饿死?再坐的大臣们人人羞红了脸,不敢做答,房玄龄一身谋划的本事,难道真的只是因为他智商高?吐屎去吧!越是智商高的人,越是容易整理自己的行为经验,从而在复杂的局势中判断出一条稳妥的路线。这是有迹可循的,完全可以传授给别人的。就像学生时代做题,每个题都有自己的格式和步骤,只要学会了传统步骤,很有可能把高难度的题型也解答出来。可是,纵观千古,除了寥寥几人,还有多少人因为“谋划”而名传千古的?定然就是这些懂谋划的人没有把自己的“谋划”方法往外传。如此,造成了华夏文明多少波折?沈晨的一席话,看似骂工匠,其实把他们都一块儿骂了进去,让他们不敢抬头与沈晨对视。“播种机早在汉朝时期就已经出现了,叫耧车,乃是用人脚发力,踩一次落一个坑,机关运转,将放于车内的种子播撒入土中,人推向前,则车后尾翼两两侧泥土合拢,把种子覆盖起来,尽管在仙界看来还很低下,但比起单纯依靠人力弯腰播种,已经好得不能再好了!”
“汉朝就已经出现?”
这一次换做李二瞪大了眼睛,“那为何我大唐从来没有出现过?”
沈晨摊开手,“那你得问工部。”
工部尚书李大亮赫然在列,听此,扑通一声跪到李二身前,颤声道:“请陛下赎罪,臣、臣不知有此物。”
“你……”李二恨不得一脚把李大亮踹死,要不是看在李大亮是自家亲戚的份上,真想直接喊一句,“来人呐,给朕拖下去!”
众人一阵惊疑之声。沈晨必然不会骗人,那么久只有一个解释——工部明明有耧车的资料,可……可他娘的居然不知道!贞观以来,担任过工部尚书的人没有十个也有七八个,可竟然没有一人知道耧车的存在。这是渎职!明明白白地渎职!“臣等有罪!”
反正不管当没当过工部尚书,在这里的都是大唐重臣,每一个都高度参与着大唐的国事。很难想象,他们但凡有一丁点工匠意识和农业意识,耧车那么好的东西决然不会消失在历史的长河岁月里。“罢了罢了!”
李二太想杀人了。可面前这些全都是跟着他一刀一枪拼杀过来的老臣,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更何况一个个的功劳深厚,即便是李二想杀也难杀!除了给自己一个安慰,李二只能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吞。“算了,咱们走走吧!”
今天的李二不对劲,顶着一张红肿的脸,本不能出门,一面皇家威仪受损,但他接二连三没有动怒,让众人的心里空空落落的,唯恐下一秒就是灭族之祸。于是,一群人出了沈晨的寝宫,由沈晨带路,一起前往试验田。路上,李二小声地说:“以后说话不要太过直白,一旦直白,很容易找出他们的错误,纠错便是寒大臣的心,不纠又难以正典刑,有些事儿私底下跟他们说说,哪怕揍他们一顿,他们也心甘若怡,一旦放到明面上,只会让两者为难,不知如何自处。”
沈晨回头看了看一溜地低着头走路的重臣,特别是李大亮,一张脸憋得通红,比起先前的踊跃发言,明显清淡了许多。点点头,沈晨对李二一笑,“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