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竟何没想到温浅会来找他。已进入了夏,她却穿着长袖长裙,安静地坐着,是阳光正好的午后,她的脸色却苍白的近乎透明。“温小姐,你找我有事?”
荣竟何在她面前坐下,每一次看到她的五官容颜,都会不自觉的多看上两眼。温浅没有抬头,她微闭着眼睛,尝试着不看这个人的长相,就光听他的声音。她的反常让荣竟何皱了眉。“病了?”
他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确实温度有些高。温浅因为他突然的动作愣住,下意识地往旁边偏过脸,躲避他的触碰。荣竟何收回手,啧了声:“要是病了,来我这里可就找错地方了,我是……”“我知道,你是心理医师。”
温浅扬唇淡笑着打断他的话语。她明湛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荣竟何,渐渐地,看向他身后从那扇窗户中透进的阳光,这空气中的尘埃在这时刻无所遁形。“你以前见过我?”
荣竟何迟疑了须臾,摇头,“没有。”
她浅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那为什么,每一次你见到我,都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是我长得像你的情人,还是长得像你的仇人?”
在温浅这半开玩笑的质问下,荣竟何竟然有几许心虚的意味。他失笑道:“你既长得不像我的情人,也不像我的仇人。长得好看的女人,我多看上两眼这也无可厚非。”
温浅没有接话,只是这样安静地看着他。静默的气氛凝结成冰。荣竟何总觉得,她来找他绝对不是为了说这些无关紧要的话。良久,她终于再次出声——“可是荣医生,我记得你的声音。”
温浅盯着他的面容,不愿错过他的任何一分神情变化。“那我们难道以前无意间见过?”
荣竟何依旧半开玩笑地问着。如果可能,温浅一点不想回忆当初的事情,最好这些东西能一直尘封在记忆里。越是丑陋,越是不能见光。“荣医生,十八岁以前,我有另外一个名字……”她顿了顿,在看到荣竟何的面色沉了几分后,缓缓说:“在十八岁之前,我叫霍如愿,如愿以偿的如愿,你有印象吗?”
荣竟何倏然眯起眼眸,良久没作声。她说,她是霍如愿?他不由得嘲笑这命运的巧合,到底是可笑的作弄。“那你是想起什么了?”
温浅没回答,可这样子,显然就是给出了确切的答案。那一年,她在安都医院秘密生下那个孩子,霍家长姐霍明妩找到他。只有一个要求,让那个女孩子忘记的干脆些。这一段不能为外人知晓的事情,不能留下。他看着温浅的姣好的脸颊,忽然伸出手,用手掌覆着她的眼睛,画面和当初的一幕重叠。“原来世上还真有这么巧的事情。”
荣竟何淡淡地说着,嗓音里听不出喜怒。温浅的脸色只是更加苍白。她垂在身侧的手克制不住的颤抖。头一偏,就避开了荣竟何。“荣医生,该记得的我会记得,该忘记的早在几年前就已经忘记了,你不提,我也闭口不言,以前是什么样现在依旧是什么样。”
温浅这次来找荣竟何,不过就是想要一个确切的答案罢了。而很显然,荣竟何不明白她这一出,到底是缘何。可确实,这件事情不大光彩,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好。”
他应下。他又抬眸看了眼温浅,“你既然想了起来,现在又在他身边,何不……”“荣医生……”温浅不愿意听他接下去说的话,唇边的笑容已经落了下去,只余下一片忐忑,“我只想知道,他是不是那个人?”
谁都没明说那个‘他’是谁,可两人心里却又都是心如明镜。荣竟何犹豫了,“温小姐……”“回答我。”
她的嗓音含着急切,迫不及待想要听到一个确切的答案。实则得不得到这个答案已然没那么重要,种种线索都告诉她是这么一回事,可就是这么不死心。荣竟何目光复杂看了她良久。最终,缓缓点了头。荣竟何没瞒着她,这件事情知道的人极少数,完完整整知晓这过程的,怕是也只有他和霍明妩,另外那些霍家老宅知情的佣人已经全部遣散了。也只有他,和她算是有一面之缘。“当初那个孩子在你身边只待了一周不到,虽然我不清楚对你来说,那孩子算不算是人生的一个污点。”
荣竟何缓慢的说着,这些话说出来听着很残忍,却是事实。当初那个孩子被带回霍家时,霍聿深的态度是绝对的冷然,他将这个孩子视为他人生的污点,是再也还不清的债。荣竟何没等到她的回应,遂抬眼看了看她。只见她低垂着眼眸,看不清神情,那瘦削的肩头却是在微微颤动。她在哭。荣竟何喉间轻滚,又道:“就是小六,你也见过。其实那孩子很讨喜,从小就在锦城长大,霍老太太很喜欢他,对外宣称的也是嫡孙,他从小没受过任何的委屈。”
温浅明明不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可这几天,她却没办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脑海里忆起那张稚嫩的脸,她一直觉得小六和霍聿深长得不像,可却从没想过……一样的倔性子。长久的沉默。“荣医生,你当初用了什么办法让我忘记,能不能再来一次?”
她抬起脸,抬手拭去自己颊边的眼泪。那一段不堪的过去,毁了她和顾庭东,毁了她前面小半辈子,若是能忘那是最好。荣竟何摇头,“催眠治疗说到底只是人为手段,你既然想起来了,那就说明没有用了。”
温浅浑浑噩噩的站起来,得到了这样一个答案,她却像是被抽干了浑身的力气。“我会结束这一段荒唐,荣医生,这件事情你就当没听到过。在你面前,我叫温浅,是青城温家的小女儿。不要让别人知道。”
不想再和那人有牵扯。荣竟何什么都没问,“好。”
其实在她说出自己是霍如愿时,荣竟何慌了一下,若是她用曾经的那段过去来威胁霍家,那这事情才算是真的棘手。可事情的结果,就是这样出乎他的意料。她只是说,就当从不知晓。此刻,荣竟何看着她瘦削的身影,隐隐的生出些心疼的味道。却又偏偏只能感叹造化弄人。荣竟何看着她转身准备离开,他忽然起身,走至她身边。“你裙子脏了。”
温浅伸手绕至自己的后面的衣料,看着手指上那淡淡的虾色,是血。荣竟何的脸也有点红,他轻咳了声,“是不是例假?我……我去找隔壁的女同事借点东西。”
她的脸色苍白到了极致,却并非不好意思。“不……不是。”
她握着他的衣袖,声音轻的像是从唇间挤出似的。身下的那撕裂般的疼从她醒来就从未消失,甚至一点点加重。难以启齿,尤其是对着眼前的这个人,她说不出。直到这一刻,她再也撑不住,软软地倒了下去。“温浅……”荣竟何抱着她,有些急切的喊着她的名字。……天色微暗之时,霍聿深接到了一个电话。这时的他心情并不好,或者也可以说他这一整天的心情都不好,每一个来汇报工作的人都被他狠批了一顿。而之后谁都不敢再进来。是荣竟何的来电。“什么事?”
他不耐烦地问着。好似只要电话那头沉默超过两秒钟,他就立刻会将电话挂断。荣竟何深知他的脾性,这时候也听出了他的口气不佳,可心里藏着一件事情的感觉,并不好受。很沉重。可他也知道,这不能说。当初想方设法瞒下的事情,不可能现在就这么轻易地说出来。“聿深,你要不来医院一趟吧?”
“嗯?”
荣竟何看了眼躺在病床上的孱弱女子,“嗯,温小姐好像是不舒服,正好让我碰到了。”
下一秒,电话那头单方面的挂断了。足见他的火气至今未消。温浅,他此时此刻最不想听到的,便是这一个名字。说到底,她算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