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显知……”沈南桑的声音忽然平静下来。陆阙烦躁的拽着袖口,伤口暴露在空气里,疼的他倒抽了一口凉气。仅存的力气在一点点流逝。他声音恹恹:“喊我干嘛?”
“你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死的。”
沈南桑将通红的眼眶藏在羽睫之下,声线平稳:“说真的,你以后的命好着,你的福气都在后头呢,你也别想着死,有我在,我说过,以后我会保护你的,虽然,虽然这次保护的不太到位。”
“沈南桑……唔!”
这女人!她玩阴的!出其不意的疼痛来的猝不及防,陆阙没有半点防备。饶是陆阙再能忍疼也不免红了眼。沈南桑将拔出来的飞镖扔的远远的,另一只手飞快的拿起一个小瓷瓶打开。药粉洒在伤口处,很快便和血水融合为一体。陆阙咬着牙根忍疼想转头去看她。一只小手飞快的摁上他的脑袋,不许他动。“你别乱动。”
这声音,细细听似乎是在发颤,夹杂在轰隆的雷鸣与瓢泼的大雨里,听不大真切。陆阙声音虚弱,晦涩的眸藏在耷拉下来的刘海之后,嘴角翘起一抹乖张弧度:“喂,你不会哭了吧?”
“我哭什么。”
沈南桑又往他伤处倒了些药粉,听着他抽气的声音瘪嘴:“你还没死呢,我干嘛哭。”
说完她又皱眉:“不对,你才不会死,所以我也不会哭。”
她的语气格外要强,像极了那时的他。陆阙不知想到了什么,眼神里的晦涩加深。当年家中初遭劫难,他也是如此嘴硬,什么都不服输。五指握拳垫在下巴底下,陆阙泄了口气,也不挣扎了,面色复杂,眸光也跟着黯淡下来。山洞外,暴雨狂风,来势汹汹不见去势。陆阙觑着眼前那块石头,心上某处莫名有些怪。说不上来的怪。尤其是在沈南桑一遍一遍同他强调,他不会死的时候。“你很怕我死啊?”
沈南桑扶着他坐起来,身上的衣裳都湿透了,贴在身上格外难受。她瞥他一眼,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你这话真有意思,我为什么要希望你死?你死了我就守寡了,我是来报恩的,又不是来盼着你死的。”
陆阙颓然的靠在石壁上,四下昏暗,他眼前还绑着湿透的白纱,眼眸自下,一瞬不瞬的凝着沈南桑那张不太清晰的脸。“只是如此?”
他言语淡淡:“仅是报恩?”
“你的问题好奇怪。”
沈南桑回望着他,小手在腰间又翻出了一个小瓷瓶。陆阙耳朵灵敏,耳尖微动。他觉得稀奇:“你身上哪来的这么多药?”
沈南桑倒出一颗塞进他嘴里,堵他的话:“陆显知,你该庆幸我身上带了这许许多多的瓶瓶罐罐儿,不然,你这会儿哪还能睁着眼跟我说话。”
她说的是实话。那镖上的毒尚且不明,她带着的解毒丸还是先前毒老头儿塞给她的。虽能解这世间大部分毒,却不知陆阙中的这一味,在不在其中。“你要睡会儿吗?”
沈南桑大方的把肩膀凑过去,脸不红心不跳:“我把肩膀借给你靠,你不用觉得不好意思,这会儿四周昏沉,你脸红我也看不见的。”
陆阙:“……”陆阙:“我脸红不是因为羞怯。”
他的语气多少有点咬牙切齿,以及心事被戳穿的气急败坏。沈南桑淡淡的觑了他一眼,好半晌才挑眉:“你说是就是吧,你这么可爱,你说什么都是对的。”
陆阙:“……谁教你把可爱两个字用在男人身上的。”
沈南桑毫不怀疑,如果他这会儿不是中了毒失了力道,此时此刻,大抵已经有一把刀抵上了她的脖子。仗着他负伤虚弱,她也不怕,小手轻轻勾着他的下颚逗猫儿似的逗他。“陆显知,比起我,你真的更像个小娘子,还是那种口是心非身子比嘴诚实的小娘子。”
沈南桑边说边强硬的摁着他的脑袋靠上自己的肩膀,半点不容他动弹。反正现在他没力,沈南桑想干嘛他都只能乖乖受着。陆阙喉咙里堵的慌:“沈南桑,你不和我拌嘴就不能开口了?”
沈南桑挤着鼻子不赞同:“明明是你自己要跟我拌嘴,跟个小孩儿一样,幼稚死了。”
“……沈南桑。”
陆阙拧眉就要抬头,沈南桑赶忙伸手摁住他的脑袋,好声好气的安抚。“好嘛,你是伤患,我不欺负你,你休息就是了。”
陆阙眉眼更黑了:“我不是小孩儿,我比你年长……”只有我欺负你的份儿。奈何圣子大人最后那句话没能说出口,便被沈南桑打断。她点头点的极其敷衍:“嗯嗯嗯,好好好,圣子大人最威武了,圣子大人才不可爱,你睡吧,有我在呢,醒来后保证你已经脱离困境安然回府了。”
昏暗中,陆阙不出意外的闹了个面红耳赤。他不甘的皱眉强调:“别拿哄霄霄那套哄我。”
“怎么会。”
沈南桑听着他不虞的声音努力憋笑:“我哄我夫君呢,怎么会是哄小孩儿啊。”
她小手搭在他的脉搏上,一边耳朵进的是雨声雷鸣,一边耳朵里,是独属于陆阙轻轻浅浅,并不安稳的呼吸。陆阙喘了好大一口气,声音比先前更弱:“懒得跟你说。”
他大抵是真的难受极了,老老实实靠在沈南桑肩头,说话都费劲。不知怎的,在这环境中,沈南桑竟想起了那一巴掌。抿着唇思虑了好半晌,她压低了声音,连带着小脸也藏进了暗处:“对不起。”
她语调诚恳,陆阙却不明所以:“嗯?”
“昨日的事情。”
沈南桑解释了一句:“昨日我好像打了你一巴掌,虽然是无心之举,但是还是对不起。”
陆阙:“……”没等到回应,沈南桑也噤了声。她一静,耳边便只剩咆哮的狂风暴雨。良久,陆阙又开口,自然而然的跳过了这个话题:“弃明心被下了药。”
他着重强调:“合欢散。”
是陈述并非疑问或质问。沈南桑怔愣一瞬才点头,顿了顿,她又解释道:“她那是自作自受,药是她们自己的,不是我下的,我迷晕她只是为了自保。”
“那屋子里还有个宫女。”
陆阙垂眸看着那只在他手腕上动来动去的小手,没什么太大的反应,仿若只是在单纯的阐述一件事实:“那宫女是被利刃一击毙命,伤在喉咙。”
还是那平平淡淡的语气说出来的陈述句。沈南桑没露破绽,声音里的颤抖和恐慌出现的恰到好处:“那宫女,我看着她死的。”
陆阙扬眉,终于反问了一句:“那两个男人杀的?”
“是。”
沈南桑没有丝毫的压力负担,点头点的极为爽快。她能感受到陆阙落在她身上的视线,炽热又灼烈。他在等她开口,开口陈述那天的所有。沈南桑手指绕起陆阙用来遮眼的白纱尾部。白纱很长,拖到了他的腰间,沈南桑扯住一边垂下脑袋,委屈的吸了吸鼻子。“那天我想去买糖的我不知道会遇见她们,我都不认识弃明心,明明是她走路不看路撞了我,反倒要倒打一耙怪罪我的不是,后来知道我的身份,她就更嚣张了。说我阿娘,还说你,我反驳,她就更生气,她让人把我驾上马车带到那个小院,她亲口说的,她找了人来毁我清白,明明我什么都没做,我没有欺负过她。”
沈南桑删删减减把当日的内容说了个大概,委屈巴拉的挤出些许泪珠,整个人都失了活力,恹恹的垂着脑袋没精神。等了良久,陆阙却没反应。沈南桑耐心等着,他依然不说话,只是耳边清浅的呼吸声重了些许。沈南桑小幅度转头,轻轻叫他:“陆显知?”
回应她的,是山洞外的电闪雷鸣。沈南桑皱眉,伸出小手在他眼前挥舞几下,依旧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得勒,这人睡着了。亏得她装模作样的挤眼泪水儿,也不知道他听进去了多少,亦或者在她开口那会就已经撑不住了。“罢了罢了。”
生活不易,沈南桑叹气:“陆显知,以后你就是我祖宗,亲亲的祖宗,你可千万要争气呀。”
少了个人陪她说话,沈南桑静下来。肩膀上的脑袋安安稳稳的靠着,她也不敢乱动。这位可是祖宗,为了祖宗,受些苦便受些吧,祖宗最重要。沈南桑不着痕迹的动了动发酸的脖子,外头的雨势没有减小的迹象。她也说不上这天气是天助还是其他。遇上这大雨,追寻他们的那帮人必然困难重重,举步维艰,可他们难得找,不是也代表着换了旁人也是如此?她出门前留下的字条是给见春和重山的,她之前不着急正是因为字条的缘故。反正会有人来接应,拖着命挨到那时候就成。可这雨不停……她自是能挨到,只是她身边这位祖宗,可就难得说了。就他这浑身滚烫的程度,不被毒药毒死也得高烧烧死。沈南桑叹了口气,翻出她藏得最深的小瓷瓶,掏出一颗药丸来,捏着指尖怼上他的薄唇。一下,两下,三下,无论怎么塞都塞不进他嘴里,陆阙那嘴就跟拿针线缝住了一样,死活撬不开。沈南桑有些头疼:“陆显知,你好歹张张口,这玩意我就剩这一颗了,能保命的,我自己都没舍得吃。”
她这会和他紧紧贴着,身上好些地方只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料。她能感受得到,陆阙的身子烫的像个火炉,她自己手上那块儿,也疼的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