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张赫曦一时语塞。他记得苏蘅上一次问出类似的话，还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十年前。春季开学后一个星期，苏蘅还没从国内的时差倒过来，只怪阿曦那个臭小子不想拉下功课，在国内过完除夕后没两天就马上返回学校，明明都跟史蒂文老师打过申请了……真是浪费她一片苦心，半年前考上这所常青藤高中，大概花掉了她所有的好运气，学习成绩开始一路下滑，然后一塌糊涂，上个期末结束时，为了让史蒂文老师准许她在国内好好过完春假延迟入学，她还信誓旦旦保证过，新的学期至少会拿到一个学科的A……可是过完除夕的第三天，张赫曦就在卧室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看到苏蘅一头挑染的脏辫发型，身上浅紫夹绿的嘻哈运动服套装，纤细的小蛮腰打了个肚脐环，大冷天的就那样露在外面，回来才两个星期，她已经彻底放飞自我，和小区里那些潮男潮女们一起学做新新人类，听到他要返校后，着急忙慌找到家里来，此刻坐在床头闷闷不乐玩弄他的竞赛奖杯，张赫曦把奖杯拿过来放回书架上，只是淡淡说了一句：“你要是想多玩几天，那我一个人先过去。”
他说的是真心话。其实她这样子，让他有点烦，眼不见为净。可是第二天，苏蘅还是拖着行李箱出现在他门口，大概是学校那边比国内更冷，她那套露肚脐的潮装变成了羽绒服，而头发，还倔强地保留了她挑染的脏辫。就这样回到学校一个星期，苏蘅都还没有满血复活，每天来上课时，都是懒洋洋地趴课桌。课堂铃声响起，史蒂文进来后，第一件事就是点名了苏蘅，这个学期开始后的第三次点名，对于苏蘅的屡教不改，史蒂文正式提出警告，如果这周内她再不解决掉她那头张扬个性的头发，就不准再来学校上课。苏蘅瞅着坐在前排的张赫曦，史蒂文说话的时候，大家的视线都跟过来，只有他继续做他的功课，好像关于她的一切，都和他无关。苏蘅撇了撇嘴，从后面狠狠踢了一下张赫曦的椅子，张赫曦笔下的字母瞬间长了腿一样，自己多划出一条长长的直线，这时他才回头冷冷剜了苏蘅一眼。让张赫曦无语的是，苏蘅被他瞪了，反而好像特别开心，眼里倏地有了笑意，还笑着举手答应了史蒂文。而史蒂文讲的第二件事，就是班里来了一个插班生。女孩从教室门口走进来时，窗外的云杉，针状的树叶重重叠叠，压了一个晚上的积雪，簌簌落下。“这是林璐，来自北城。”
史蒂文从英文介绍了女孩。除了苏蘅以外，班上的第二个华裔女孩。和苏蘅截然不同，苏蘅是叛逆的青春期，而林璐只是一朵娴静的百合花，温柔地，含苞待放着……“碎如坠琼方截璐，粉壁生寒象筵布。”
这个女孩一开口，就是用中文念出了一句诗，是苏蘅从来没听过的诗，她不懂意思，包括史蒂文在内的其他学生也是一脸茫然。苏蘅搞不懂她为什么这样做自我介绍，因为没人能懂。而她的人也像是从古诗词里走出来的一样，晦涩难懂，但透着说不出的唯美和浪漫，这是一种来自东方世界的神秘感。林璐穿着月白色的汉服三件套，包括立领内衬衫和马面裙，还有一件毛领的对襟长款外衫，一头具有东方特色的黑长发，绾成双环髻，缠绕的丝带扎成蝴蝶结，垂落在双鬓的耳侧边，哪怕她的五官长得没有那么精致动人，可从她踏进这间教室开始，依然成功吸引了大家的眼球，苏蘅的同桌听不懂中文，可林璐说话时，他一直在拍手欢呼……苏蘅冲着同桌翻了个白眼，在心里彼时对方的无知，而她看着台上的女孩，一开始还有点自豪的，因为她和林璐都是华裔，她力挺林璐，也是为自己所拥有的血脉和文化传承背景而深深地骄傲。所以林璐继续用中文介绍自己时，同桌隔着四十五公分的座位间距来拽苏蘅的胳膊追问她是什么意思时，苏蘅皱起眉头，还是不厌其烦地充当起翻译，告诉了同桌。只是林璐说话的方式，和苏蘅不一样，每次苏蘅懒懒地翻译给同桌听，后者都会很不满意地追问：“她不是这样的！不是这个感觉！你确定吗？”
苏蘅懒得搭理。她翻译得没有问题苏蘅。有问题的是林璐，从来没见过那个青春期的女孩会这样说话，她学不会林璐那种欲说还休的娴静口吻。“我爸爸说，碎似坠琼，方如截璐，破碎的冰片就像坠落的美玉，刚刚切割而成，他希望我这一生永远保持着一份纯洁，活得简单通透。”
可她看到林璐说完这些话后，张赫曦抬起头，注意到了台上的女孩。那一刻，苏蘅错愕了一下，心脏那里，好像被什么小虫子咬了一口。连疼都说不上，一种微不足道的感觉。而当林璐冲着她这个方向露出莞尔的笑容时，苏蘅心里更是生出一种匪夷所思的念头，她好像突然明白了为什么林璐要用中文来介绍自己，林璐的这个自我介绍，就是为了坐在她前排的张赫曦而准备的，所以不需要其他人懂。苏蘅看不见张赫曦的表情，可林璐停驻的目光，和前排抬起的后脑勺，让她感觉到两人之间正在发生的眼神交流，她突然就有点生气了，她的脚狠狠踢了张赫曦的椅子好几下，踢到张赫曦怒容满面地转过来，忍无可忍站起来告诉史蒂文：“我要换座位！”
史蒂文给了苏蘅一个警告的眼神，让她去走廊上待着。苏蘅怒气冲冲离开了教室。史蒂文看着还在生气的张赫曦，耸了耸肩，“你确定要远离苏蘅吗？”
张赫曦默了一瞬。这时被小插曲打断后滞留在台上的林璐，用蹩脚的英文对史蒂夫说：“我可以坐在他的后面吗？”
史蒂夫示意她征询张赫曦的意见，于是林璐目光楚楚地望向张赫曦，改成中文对他说：“在你还不知道我是谁的时候，我在北城早就听过你的名字了，我知道你是谁。你知道吗？每次听到妙年洁白，风姿郁美这些字句的时候，我会想到你……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想起你，我更没有想到，可以在这里遇见你，可是我真的很想和你成为朋友，所以求求你……我来这里没有朋友，英文还不是很好，这段时间……带带我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