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个孩子被她害死的时候,他一点都不难过。她真是犯蠢,蠢到以为他是真心喜欢卿之所以才要去夺取抚养权的。可能他想夺回抚养权,就只是不想看她好过吧。她怒,她气,她想指着陆之南的鼻子骂他。可是她都没有。他是陆之南啊。他是她曾经耗尽生命和青春爱过的男人,是她马上就再也见不到的男人。是她自己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了,孩子也是她自己想生下来的,病也是她自己一个人的。都不关陆之南的事。他不爱她,所以从来不是她的谁,更没有义务对她的命运负责。寻歌的眼泪像窗外的雨一样,猛烈地疯狂地掉下来,怎么也停不下来。她的眼神又沧桑却那么绝望,让陆之南的心像有千把双手在拉扯着一样的疼,连带着扣住她下颚的手都松了力道。她从他指尖逃脱,慌乱地低下头去。陆之南只觉得更恨,这女人,想要和她的丈夫过好日子,就连他的孩子也不肯要了,一心要把孩子扔给他去开启她的新生活。凭什么她现在还能在他面前扮出一副对孩子依依不舍的样子说要把孩子给他,凭什么她就可以在嫁给纪信哲之后忘记过去,和他恩恩爱爱再生个孩子!再清醒的理智在她面前也跑到九霄云外,他越想越尖锐,口气也不善起来,“寻歌,你真当你是我的什么人,想要嫁给我的时候不择手段嫁过来,想离开了就连回头看一眼都嫌弃。那么拼命把卿之生下来,现在想生二胎了就毫不犹豫把她舍弃!”
人盛怒之下说出的话,就好比在危机情况下的正当防卫一样,怎么尖锐怎么快意怎么能让对方更痛就怎么来。太痛了,所以要让对方也一起痛。寻歌疼得厉害,就像被刀枪刺入肌骨,就像大雨暴风冰雹砸在脸上身上。疼到极致已经疼得麻木,她眨了眨还泛着泪光的眼睛,眼神迷惘而空荡,声音淡得不能再淡,“是啊,我怎么可以这么坏呢?我这么坏的人,一定会遭报应的。”
她豁然站起身,在陆之南有些震惊的神色里,她轻轻说,“陆先生好好休息,我先走了。以后我这样的坏女人就不来打扰你了。”
说完,寻歌几乎是像落荒而逃一样地跑远了。……他不知道,她想可能在她死之前陆之南都不会知道。她在得知自己生命快要终结的那一刻,第一时间就是想见一见他,说她是个失心疯也罢,她其实就是想再多看他一眼。就像很久之前,她哪怕烫伤了双脚,也还是要偷偷去看他一眼一样。外面的雨下得格外得大,打在脸上,像是在扇巴掌一样得疼。寻歌没有撑伞,她只身扎进了大雨里。太委屈了,真的太委屈了。她蹲在茫茫的大雨里,像刚来到世上的婴儿一样,嚎啕大哭。凄风苦雨的这样一个傍晚,有着她无力的愤怒,泣血的疼痛和绝望的悲情。-病房一片狼藉。能扔的,能摔的,都见不到一个完整的东西。唯一被陆之南握在手心的,还没有扔出去的,是几块沾着干涸的血渍的玉镯的碎片。在发生车祸等待有人来救援的时候,他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用尚且还没有受伤的左手用尽了全力去把这些碎片捡回来。亏他还曾质疑秦久,破了的镜子要怎么重圆。其实他才是执念最深的那个人,在寻歌早就放下执念的时候,他还是牢牢地想要抓住这些碎片。找最好的师傅,妄图把残缺的碎片补成一个完整的玉镯。他说她自私,可是他又何尝不自私呢?当年在秦久走后,他的世界不仅只剩下他一个人,而且所有一切都变成了黑暗色。他自以为是地觉得把寻歌留在身边是报复,是利用,可是他却半推半就地享受着她毫无保留的温暖,她不求回报的付出。他刚刚为什么要那样子挖苦她,他其实大可以大大方方地说出来,把他隐晦的心思说出来,他是想要卿之,可是他是想要她和卿之一起回到他身边来。他不要她是为了和别的男人再生个孩子,才把卿之扔给他。当初为什么要打抚养权官司,不就是想把她从大洋彼岸弄回来。若是她不是个律师,他就不会打抚养权官司,直接把她重婚告上法庭,让她和纪信哲的婚姻无效便是。可是她偏偏就是个律师,他舍不得让她知法犯法丢掉律师的工作。他忽然想起和她在一起的那三年,有很多个深夜,在他半梦半醒之中,有个女人,偷偷摸摸地小心翼翼地靠近他,虚抱着他,她的声音温静,却带着浅浅的绝望,“之南,我爱你。”
“之南,我爱你。”
哪怕有那么一次,如果他回过头去抱一抱她,也许他们之间就不会落得这样的结局。——她要跟别的男人去生孩子了。手心的玉镯碎片划破了他的皮,有血汩汩流出,像寻歌刚刚留下的泪。……大约在寻歌走后一个小时,纪信哲忽然急匆匆地现身在陆之南的病房。“寻歌来过了?寻歌来过了是不是?”
陆之南抬眸看了他一眼。纪信哲的样子狼狈极了,因为外面下着雨,他却根本没有撑伞,整个人湿漉漉的,散发着一身水气。见陆之南漠不关心的表情和满室的狼藉,纪信哲直觉寻歌一定是来找过他了,他上前几步抓住了陆之南的衣领,“她来找你干什么了,她去哪儿了!她去哪儿了!”
陆之南轻描淡写地耸耸肩,“连你这个做丈夫都不知道,你要我怎么知道?”
纪信哲只觉得太阳穴处的青筋突突直跳,难以压抑的愤怒堵塞在胸腔,他冷冷笑着,“我当然不知道,她又不爱我,她要是肯告诉我,还有你什么事!陆之南我有时候真想撬开你的心挖出来给她看看,好让她死心死地彻底点!”
陆之南整个人定了几秒,终于感觉到其中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心猛地一晃,仿佛有潮水正呼啸着要淹没他,“寻歌她,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如果寻歌真的是要和纪信哲生孩子了,纪信哲不该是这样沮丧颓废的模样;更不会这么焦虑狼狈。一定是出事了。纪信哲有些迷糊,等他反应过来,苍凉地笑出了声,“哦?她没告诉你?”
他眼神里有羡慕,也有同情,轻笑说,“是啊,她怎么会舍得告诉你。”
知道过不了多久陆之南肯定也能马上查出来,他眼神里晃过一抹难以忽视的郑重其事,“她做了检查,艾/滋。”
陆之南这回震惊得失去了他该有的表情,他甚至都不知道纪信哲是什么时候离开这里的。握着那些玉镯碎片的手在用力地颤抖着。绝望是怎样一种感觉,他仿佛第一次完完全全感觉到。怪不得她要把卿之托付给他,怪不得她刚刚哭得那么痛苦。她总是这样,做什么都那么笨拙,那么傻,按照她自己的方式一条死路走到底。其实在她哭得那么伤心的时候,有那么一秒是想解释给他听的吧,可是他狠狠地嘲讽她挖苦他,要她痛。不断地拨打寻歌的电话,一次两次……他的动作反复又僵硬,不断地拨号,不断地把手机放在耳边。仿佛只要她不接,他就会这样一直打下去。终于有一次,电话竟然通了。“你在哪里?”
他的声音又迫切又焦虑。“我……”寻歌淋了一身,刚回到她如今租的房子这里,才接起电话,就听见陆之南难得嗓门这么高的声音。陆之南怕她不肯见自己,逼自己口气清冷,“在哪,我要接走卿之。”
寻歌不解,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态度有了三百六十度的改变,她怔了一会,一时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就到了要和卿之分开的时刻,而后才轻声报了她的地址,末了她又说,“她已经睡了,你要不明天再派人来接吧,到时候,到时候,我陪她一起过去,去你那里。”
话才刚落,那一头的电话已经挂断。寻歌有些凄清地笑笑。他都不愿意多听她说点话,可是她竟然还会觉得他的声音是那么好听。……二十分钟后。浑身裹着纱布的陆之南湿漉漉地到了寻歌报的地址这里。这地方算是深城很偏僻的地方了,而且鱼龙混杂,若是想躲,这的确是个好地方。他摁了很久的门铃,里面却始终没人来开门。不安像石头投进湖里荡漾出来的波纹,越扩越大。不由地开始恐惧,寻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会不会是想不开,做了什么傻事。他几乎是颤抖地打了电话找人来开锁。开锁的人看到陆之南那副样子,看了他的证件才给开了门。陆之南轻轻一推,那门就开了,房间里面的模样毫无保留地展现在陆之南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