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粮食是让人喜悦的,凤霞村这次帮着衙署办差事,将东村的人也一起喊了过来,开始的时候东村的人不知晓是这样的差事,来到衙署看到粮食,所有人眼睛里闪动着对西村十六户的感激。
迁民早就住在凤霞村了,但是他们不过才一起做过一件事,吃过一顿饭而已。 从前他们还见死不救…… 但是人家十六户就这样让那件事过去了。 以后,就算再有一个似高里正那样的里正,他们也不会像从前那般做。 这是东村人的思量。 十六户人,却在想别的。这次的粮食其实是他们自己争来的,他们除了欢喜之外,还有另一种感觉,他们说不上来,反正就是他们有用了,用处很大。 昨天晚上赵元让、赵元吉、牛盛和牛兴几个人就凑在一起说过这些,如果没有他们,衙署是不可能成事的。 从一开始放出谣言,到后来混在人群中,将流民们劝说开,然后去抵抗如丁家那些人的护院,他们都是出过力的。 而且不像大家说的那样,大多数人没受伤,他们其实人人带伤,只不过那些伤对他们来说并不重要。 只要能赢下来就行,这几个孩子一路上见得太多了,被山匪杀的人,还有那些被贪官污吏捉了的迁民,女的发卖,男的入军户,这些事给他们带来的恐惧如今还在脑海中。为啥会拼命地干活?为啥要帮赵大人?因为他们都怕落到那一步。 别看几个孩子年纪小,但死人他们见得太多了,他们是好不容易才挣扎着活下来,往后也得好好活下去。 所以牛盛跟他爹说的那句话不是玩笑,是真的。 这样的事……欺压他们的事,无论来几次,他们都会像今天一样,拿起自己的棍棒反抗。 但是……牛盛又看了他爹一眼,这话不能往外说,说出去要掉脑袋,大家心领神会也就得了,谁叫这个世道不好,如果能安安稳稳做农户自然好了,再出孙集这样的贪官,他们也不准备就这样受欺负。 再有什么风吹草动,他们也不指望爹他们,就听赵阿姐的意思。现在赵洛泱在大家心里就是赵阿姐,无论年纪大小,因为她厉害,牛盛就是这样想的,他们几个脑袋加起来,也比不上赵阿姐。 赵元让和赵元吉围过去看衙差帮他们装粮食,粮食一点都不能少,阿姐说了,下一步要准备春耕,需要很多银钱,从现在到春耕前,可能没这样的机会,所以一粒都不能丢了。 离这里不远处。 曹成几个将粮食装满了驴车。 “这些还要送去别的村子,”赵洛泱与谢忱道,“大人要不要跟我们一起去看看?”谢忱本来已经很累了,可是每当看到女郎期盼的目光,他都不忍心拒绝,反正现在赵景云被别的事务缠住了,他就跟着去一趟。 时玖在脑海中与赵洛泱道:“你就不怕带着谢大人,分粮食的时候,村民们给你的魅力值就少了?”
赵洛泱道:“不怕,我觉得这段日子,大家都与我相处的很好,不会因为谢大人是官员,就变了心。”
这话说的,好像……很有道理。 时玖还没说话,赵洛泱接着道:“而且我会告诉他们,谢大人是我救的,我还会与大家说,等过了年节,我们就继续做皮袄。”
时玖道:“我现在觉得他们不会变心,因为京里的大人还会走,而你会留在洮州。”
…… 孙家村。 老妇人捧起粥水,说是粥水因为里面看不到多少稻米,这是早晨煮的粥,剩下一些兑了水再煮一次,孙家人就是这样充饥。 当然他们也会吃野菜饼,但是能省则省,因为家里老人和男人都生病了,银钱要用来买药。 老妇人姓“章”,跟夫家“张”姓同音,所以干脆平日里大家都叫她张婆子。 张婆子这次只喝了一口粥水,就将碗放下了。 “奶,”张二丫劝说道,“您得多吃点?”
张婆子摆了摆手,看向一旁的儿媳郑氏,“你糊涂啊,给我吃的粥水里面又煮稻米作甚?有那银钱不如剩下来给你男人。”
郑氏看着瘦骨嶙峋的婆母,眼睛登时红了。 张婆子道:“要好好算计着,才能撑到明年开春耕种,耕种完了,还要等着打粮,那要多久呢你知道吗?”
“家里只有你男人一个汉子,不紧着给他看病,给他吃食,到时候谁能帮你们出力?糊涂啊,我已经老了,早该死了,在我身上费那个事儿做什么?如果开始不给我看病,还有余钱……” 张婆子眼睛中满是悔恨:“早知道我就不该跟着你们来,村子里也有人与我说过,可我怕死,也怕你们路上不成,唉……我后悔啊。”
没有银钱,这个家算是被拖垮了,为了几粒米粮,家中人都争成这样,张二丫想着这些急着开口道:“奶,您吃吧,吃了我再去赚钱,凤霞村那边收人做活计,我之前做了六天,给了不少银钱。”
郑氏也跟着点头:“娘放心吃吧,您和大郎都病着不知道,咱们村上的人都去衙署告里正去了,昨天晚上听说这事成了,衙署会给分米粮哩。”
这事张婆子也听到一言半语,但她没放在心上,总会有人说告衙门,最后又有啥结果?衙门口往钱开,这是谁都知道的。 张婆子挥了挥手:“从今天开始,不用给我送吃食了。”
原本她想要撑到年节后,等她儿的病好一些,她死了也能把她扛上山,现在思量着也不用了,撑一天要费一天的米粮。
听到这话,郑氏和张二丫都着了急,娘俩一起跪下来祈求。 张二丫不知该怎么劝说她奶,她在凤霞村听到不少事,凤霞村的迁民也不容易,他们路上还遇到了山匪,可靠着给人家做活计,全都挺过来了,日子越过越好。带她们过去做活计的方叔说,只要能下得去辛苦,他们将来也会好起来。 可是好像来不及了。 她去做活的日子太短,这就赶上了年节。 张二丫不想看着她奶死,郎中说她奶病的不重,这样不是活活要拖死、饿死吗?为什么呢?明明不是要命的病。 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嫁人。”半晌张二丫道:“我……跟媒婆说,嫁人,就嫁给村子里的跛子。”
那人虽然比她爹就小五岁,还有俩儿子,腿脚也不利索,但给的聘礼最多。她嫁了,家里就不用死人了。 屋子里登时安静下来。 郑氏怔怔地看着自己的女儿,眼睛不禁红了。 炕上的张婆子,半晌叹了口气:“如果你爹不能好,你再嫁吧!”
不是张婆子心向儿子,但张家就这一个男丁,如果跟她一同走了,这个家要咋办?
俩妇人怎么支撑?最后还是要嫁的。 张二丫心里难受,她见过赵家女郎忙碌着做事的模样,听说凤霞村许多活计都是赵家女郎找来的。 她也想做那样的人,可是最后还是不行。 张二丫吸了吸鼻子,正要答应她奶,嘴刚刚张开,就听到外面传来动静。 “朝廷发米粮了,各家各户都出来领啊!”这声音喊了一遍又一遍,张家人也总算回过神来,张二丫先一步推开门跑出院子,刚准备向村口跑去,就瞧见有人赶着驴车向这边走过来。 车头坐着一个人,那位赵家女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