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接触起,我就知道你是个面上坚韧,内心脆弱的人。”
“我知道。”
林秋涛从放早餐的袋子里拿出一个包子,一杯豆浆。他把豆浆放在一边,囫囵吞下一个包子,“至始至终,你对我的态度都和秦纵横不一样。但就实而言,其实你对我的关心还要多一些。”
秦睥睨点点头,拿出自己的那份煎饼和另一杯豆浆,咬了口煎饼,嚼了十几次才慢慢吞咽下去,“大哥他想让你自己改变——事实上他也成功了。但是这样做的影响也是显而易见的。”
秦纵横对于林秋涛的放任,源自于他最初的决定。林秋涛不像秦家兄弟那么天赋异禀,但毫无疑问,他是有可塑性的。兄弟两人看中了这一点。所以在那么多世家子弟当中,两人选择了与林秋涛深交。但是在处理林秋涛如何变化的问题是,两人产生了分歧。秦纵横选择置之不理——这也是一开始兄弟两人公认的处理方法。但这个方法也带来了非常严重的副作用林秋涛是发生了改变,变得当得起林家子弟的名号,但他曾经受到的伤害也不容忽视。总体而言,算是得失各半。所以在那之后,转由秦睥睨接手。秦睥睨接手之后的改变也非常明显。与林秋涛相关的所有事,都有秦睥睨在背后推助。让林秋涛顺其自然的发展当然是有的,但在顺其自然之外,一旦发生了任何改变,秦睥睨都会插手。事到如今,演变成了这种结果,某种意义上说,其实秦睥睨也失败了。至少不算太成功。而兄弟二人如此尽心竭力,让林秋涛逐渐成为世家子弟中的佼佼者,目的就在于扶植一个强有力的盟友。“那是因为我们的处理方式不同。”
秦睥睨说道,“从一开始我和大哥选择的就是两条不尽相同的路,先前是他在主导,现在是我来主导。我的方式让你觉得我的关心多一些,但实际上,我们两人是一样的。”
林秋涛轻蔑一笑,说道,“还不是都失败了。”
秦睥睨闻言,仰头看了眼天花板,摇了摇头,“你仔细想想,当我们准备接手整个秦家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继续做我的林家大少,无忧无虑。”
林秋涛不假思索地答道。眼下这情况秦睥睨问他这些话,让他觉得多少有些讽刺的意味。“当我们已经接手家族事务的时候,你又在干什么?”
“一意孤行……”这才是林秋涛真正的痛处,他提都不愿意提的痛处。“现在我们在这里做什么,你在做什么?”
秦睥睨从来不会有这么多话,这么多问。为人指点迷津醍醐灌顶从来不是他会做的事,他更擅长用拳头解决问题。但是今日,在此处,这番无异于耳提面命又不同于耳提面命的话却是他欣然去说的。“我们在一起,处理同一件事……”林秋涛整个人愣住了。他愕然无言,直勾勾地看着秦睥睨。秦睥睨啃着烧饼,一切尽在不言中。从头至尾,林家与秦家的交集,就是以这几个嫡系子弟为中心展开的。天赋异禀,才智过人的秦家兄弟与林家的无忧少爷做了胜似兄弟的挚友,这层关系,这份情意绝不是伪作。你可以说秦家一开始的目的就是为了拉住林家这个强有力的盟友,但不可否认,当初孩提时代的挚友之间的关系是无比纯粹的。两人就这么蹲在墙角,一个往嘴里塞包子,一个细嚼慢咽吃着烧饼。两人的确大不相同,但心有灵犀。这难能可贵。一旬之后,身体痊愈速度让人啧啧称奇的文霄落醒了过来。经过检查,医生惊奇地发现文霄落身上的伤竟然好了大半,估计再有个十天左右就能出院了。这种异于常人的恢复力,可能也得益于文霄落因为穿越而变得古怪的体质。文小白天天在病床边趴着,盼来盼去,爸爸总算是醒了。文霄落缓缓睁开眼睛,病房明亮的光线让他双眼刺痛,缓了好久才适应。“我这是躺了多久?”
文霄落咳嗽了一声,觉得整个人都有些沉重,不仅脑袋发昏,身子也难以动弹。“手术过后,有十多天了。”
秦汐说道。见到爸爸醒来的文小白欢快地凑了过去,左瞧右看。“爸爸。”
“嗯?”
文霄落嗯了一声,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家女儿。“爸爸你终于醒了,原来秦阿姨没有骗人。”
丸子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文霄落久久不醒,实在是让她提醒吊胆。“对不起啊,爸爸让你担心了。”
文霄落满心愧疚。从小没有母亲陪伴,又遇上一个糊涂混账父亲的女儿有多么孤独,文霄落一清二楚。所以现在的他即便再忙再不容易,也会想办法把父亲这个角色做得尽善尽美。他不希望最后这个故事变成了悲剧,他想要的是一个温馨的故事。但是就现在的情况来看,有人不同意了。“没关系的。”
小姑娘眼睛有些红红的,文霄落看在眼里,顿时觉得胸前闷得慌,就像是有一吨大石狠狠压在他的胸前,让他无法喘息。“快过来让爸爸抱抱。”
文霄落自己撑着坐起身,向女儿张开双臂。丸子见状,高兴地蹬掉鞋子,小心翼翼地躺进爸爸怀里。“爸爸,我可担心你了。”
文小白这么说。“爸爸答应你,不管什么时候,爸爸都不会离开你的。”
文霄落做着保证。“嗯!”
这份对于对方的坚信,很难出现在父女身上。文霄落想了想,这种对对方的坚信之所以会出现,是因为丸子异乎寻常的成熟心智,与他从前的无能。实在很难想象,从前与这副身体的前主人生活在一起是一副怎样的光景。现如今文霄落要做的,就是照顾好这个小家伙,这比什么都重要。当然,有这样的想法,并不是出于纯粹的赎罪与愧疚。更多的是亲情。前世未曾体会过这般亲情的文霄落甘之如始。既然是这样难能可贵的东西,他又怎么能轻易置弃。下午的时间很快过去,临近傍晚,一直在和文霄落说话的丸子打了个哈欠,然后就有些心不在焉了。文霄落微微一笑,放轻了声音,哼唱着摇篮曲。此时此刻,从窗户斜斜射入病房内的阳光如屋内的放置连成一整副画卷。文霄落坐在病床上,目视窗外,眼神游离。在他怀里躺着个精致的小人儿,正睡得香甜。文霄落很难想象,一个四岁大的孩子,为了父亲的安危茶饭不思,寝食难安。但事实就是如此。秦汐默默退了出去,只留下这父女俩享受这难得的独处时光。在沉默当中,文霄落也会萌生出很多或许无稽的想法。比如那些父亲们都会有的担忧。女儿长大了,有了性别意识,就会不由自主地疏远自己,再大一些,到了叛逆期,甚至会直接违逆你说的话。有些时候年龄段带来的影响足够影响一切。在这种情况下,文霄落可能不会欣然受之,而是会像天底下所有的父亲那样去做。父女之间会有争吵,必要的交锋。他们会吵得不可开交,然后和好。但也未必。文霄落有理由相信,他们父女间的相处是不一样的。如果有些事是不可避免的,那就要趁早做好迎接它地准备。文霄落不会因为女儿的成长带来的变化唉声叹气,愁眉苦脸。也不会用一句孩子长大了就不听话了来敷衍,那种应有的变化,他会用自己的方式来解决。再在这之后,她会喜欢上另一个男人。在她眼里,那人会在一段时间变得无可代替,甚至以后一直如此。那种从别处得不到的爱,足以让她忘记一切。那时候,文霄落也仍然会欣然接受一切。人生如此,生命往复。撇去做作的说法,我们就实而言。妻子把大半生献给了他,给他更多的爱,他就有必要把这样深沉的爱以全新的姿态给予女儿。人生如此,没有一个时段是要去为之悲哀的。作为父亲固然给予的足够多,但得到的也绝对不少。文霄落看着窗外,夕阳落下,新月初升。这地方的月光清澈得让人惊喜,是难得一见的好景致。仅仅是短暂的思绪游走,时间就已经流逝了几个小时。林秋涛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病房内,伸手在窗外,像是要去鞠那一捧如水的月光。“你知不知道,最后是你救了我们。”
林秋涛脸向窗外,露出微笑。“虽然我也是事后听说的,但没想到,你比我还狠,真不愧是我大哥啊。”
文霄落微微一笑,轻声问道,“怎么个狠法?”
“要我讲给你听吗?”
林秋涛一下子来了兴致,“那可有得说了。”
“那是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前情如何,我也就不说了。我被打倒之后,秦睥睨安排的那个杀手躲在暗处根本不能行动,这时候你被人抓着脑袋,大概是失去了意识。”
林秋涛想了一会儿,又发问道,“你是失去了意识吧?”
“嗯,我被人抓住脑袋之后发生的事都已经不记得了。”
“那就是了,你失去意识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就一下子厉害了很多,两拳就向着那个收尾人的额侧两边砸过去。那两下厉害,被砸中肯定就玩完了。所以他不得不退。可他这一退,就有了空档。后来对招很凶,大抵是拳脚来往。有一次比较凶险,是他钳制住了你的胳膊,但你就狠了,直接把自己胳膊卸了,把那混蛋的胳膊也给拆成了几段。最后连着对拳,那收尾人变招不利,也就被你打死了。”
林秋涛说的时候很激动,但是声音并不大。文霄落笑了笑,又笑了笑,指着林秋涛说道,“第一次见你这么多话,还当着我说起故事来了。”
林秋涛也跟着笑,笑了又笑。但是笑了一阵,他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文霄落止住了笑意。“说实话,每当我抓住一点蛛丝马迹的时候,我都想着不要去管那么多。牵扯的事越少,我也就活得越长。”
文霄落面无表情,空洞的双眸就像是深邃的黑洞,让人不敢直视。“他们可能不知道,你们可是清楚得很。我是有女儿要照顾的人。你们也知道,我以前是个彻底的混蛋。妻子离开之后的那段时间,我做了很多足够愧疚一生的事。我觉得,我没有必要一直在这上面纠结着,难道现在不能弥补吗?”
文霄落话音一落,随即自己答道,“当然能。”
“可是即便你想要置身事外,也有人让你不得安宁,你会怎么想?”
文霄落说道,“报仇?能力不够,束手待毙?绝无可能。那么怎么做呢?”
“我……”林秋涛从未见过这样的文霄落。那个温和,深藏不露的男人,此刻在他面前锋芒毕现,尤胜意气风发的秦睥睨。不止是盲目的杀气围绕着他。在此之外,还有自信,胸有成竹。但究竟是什么给了他这样让人只得仰视的姿态?林秋涛一时无从得知,所以站在原地,缄口不言。“我想,在复仇之前,忍辱负重当然是有必要的。可这种根本无限期的忍辱负重,忍仇埋恨,谁又能承受?”
文霄落说道,“我需要一个明确的目标,那是第一步。”
“你想要知道些什么。”
林秋涛突然觉得,他平时对文霄落自以为已经足够的估量,是不是还显得不足?“我只想知道,那些人究竟是谁。”
文霄落轻轻合上双眼。“他们和你一样,都姓文。”
林秋涛眼睑低垂。欲杀人者,与文霄落同姓。